窗外(第3/7页)

我们吃得很饱,都有了些醉意,走到餐厅外的院子里去看星星。草坪沾了夜露,熠熠闪光。好几个人抬头仰望着苍穹,都是美国老人,大概住得起这么昂贵的地方也要有相应的年纪才行吧。我们俩看起来就像是他们的儿女,显得格格不入。不过问到“南十字星在哪里”时,他们非常热心地指给我们。我们搜寻着那个比想象中要小得多的十字,这样那样地议论着,旅行的喜悦浮上心头。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和这些人一起站在这里了。

这里位于国立公园之内,没准附近的黑暗之中就隐藏着蛇或美洲狮。想到这里,背上不由感到一丝寒意。不过即便有意外发生,我想我也能欣然接受命运的安排,真到那一步也没办法。这种不可思议的被动姿态是这次行程教会我的。在这块严峻的自然力量与政治势力导致的血腥又充满悲剧色彩的土地上,在这片蔚蓝的天上秃鹰盘旋、充斥着生命恶臭的空间里,自己是被洪流猛然吞噬,还是舍弃所有转而去掌握某种强大的力量?二者只能选其一吧?这么一想,原本离自己如此遥远的南美文化仿佛一下被推到了灵魂近前。

第二天清晨醒来,看见遮挡住阳光的厚厚的帘幕间有个人影,吓了我一大跳。之后,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终于想起我是和这个人一起来旅行的。在我为数不多的和他共有的记忆中,喜欢早起的他好像总是以这副姿态望着窗外,这幅画面对我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或许我会爱上他也多少和他常常摆出这副姿态有关。他的背微拱着,双手抱膝,脸紧紧贴在窗玻璃上。此刻,在他前方,在他魂牵梦萦的壮丽的瀑布一隅,虽然距离遥远,但那奔腾恣肆、水花飞溅的英姿依然清晰可见吧。

在我起身去眺望窗外之前,我曾尝试想象昨夜漆黑一片难以看见的窗外那壮阔的绿与水,不过我更为在意的是他脑子里此刻正在琢磨的事。他是怎样的心情?从背影甚至看不出他是在按捺不住地欢欣,还是仅仅在发呆。

我跟真二的相识源于一次采访。之前工作的出版社要出一本西班牙旅行指南,我碰巧去采访了当时一直待在日本的他。那时的我虽然已和丈夫分居,但还维系着婚姻关系,而他也已在西班牙跟公司里的一名日籍女员工结了婚。但是这些几乎都未构成障碍,我们俩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我们的交往过程波澜不惊。

想来都让人觉得两个人是不是都太笨了。我们之间既没有爱得死去活来,也没有闹出什么轩然大波,连开端都像中学生那样笨拙。记得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打来电话问能不能让他来避避雨。我说,要来就留一夜吧。那一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们看了大半夜电视,做了炒面吃,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了。第二天,大雨仍下个不停,在昏暗的晨光中,他也是以那副姿态向窗外眺望。

“下雨的星期天真不想出门啊。我可以再待一会儿吗?”他问我。

我竟会如此在意我无名指上的那枚结婚戒指,这点连自己也感到惊诧。一回神,发现自己总在盯着它。以前每当听到周围什么人出轨的传言,我都一直庆幸自己与他们不同。我很有分寸,生活也很平静,偶尔与丈夫见见面,要是哪天不小心跟他有了孩子,那就再复合好了……就在我无所谓的人生中,这样一个好像让胃部灼痛似的清晨突如其来。雨水像是翩翩扬起的灰色薄膜,被风吹着流过街市。树枝呜呜摇摆,给犹如静止画面的世界抹上一笔浓墨重彩。房间里光线朦胧,他的椎骨弯成一张弓,线条优美至极。

“好。”

说完,我和他并肩坐下,向窗外望去。窗外较想象的更加无物,我却感叹:好美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