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第十七章(第4/5页)

“可是眼泪怎么能缺少。你忘记奥赛罗所说的了吗?‘倘若狂风暴雨之后必然跟随海清河晏,那便一任狂风呼啸,直到吹醒死者吧。[9]’曾经有一个印第安老人告诉我这么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名叫玛萨琪的姑娘,想娶她的人需要在她的花园里耕耘一个早晨,事情听来容易,但是花园里到处飞着富有魔力的苍蝇和蚊子,绝大部分年轻人都不能忍受蚊虫的叮咬,只有一个人忍受这些痛苦,就是他,最后获得了姑娘的芳心。”

“迷人的故事!可是在文明国家里,”元首说,“你想要姑娘的话,可不需要给她们耕耘土地,也绝无苍蝇蚊子来叮咬你,几个世纪以前,文明就将这些蚊虫悉数消灭干净了。”

野人点头承认,却还是皱眉,他说:“你们消灭了蚊虫,不错,你们正是干这号事的人。你们会消灭任何令人不悦的东西,而不是学会忍受它们。‘无论是在精神上忍受狂暴命运投掷的石头和箭羽,或者全副武装抵抗无数的困苦,以反抗终结它们……[10]’可是你们什么都不做,既不忍受,也不抵抗,你们只是让投石和箭羽消失。这未免太容易了。”

他突然间沉默了,想起了母亲。在三十七层公寓她的卧室里,琳达漂浮在一个声光色香俱全的海洋里,越漂越远,远离时空,远离她记忆的牢笼,远离她的习惯,远离她衰老浮肿的身体。而托马亲,这个孵化场及驯化中心的前主管,仍在度他的索玛假期,以此远离屈辱和痛苦,在他的索玛世界里,他不必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嘲笑之声,多么美丽的世界啊……

“你们需要的,”野人继续说,“是某种带眼泪的东西,可是,我看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与眼泪的价值相匹配。”(先前野人也讲过这个观点,当时亨利·福斯特反驳说:“价值?一千二百五十万美元够吗?一千二百五十万美元啊,这就是我们新的驯化中心的造价,一分钱都不能少。”)

“‘纵使为一个蛋壳,也敢于挺身而出,以凡人无望之身,抗拒命运、死亡、危险。’[11]这句话里不是深有意义吗?”他抬头看着穆斯塔法·蒙德问道,“虽然上帝遥远,但上帝必定是这精神的源泉。难道冒险而活就没有价值?”

“其实有很高的价值,”元首回答说,“男男女女必须时不时地刺激一下肾上腺素嘛。”

“什么?”野人不解地问道。

“这是保证完全健康的条件之一。因此我们强制规定所有人都要进行V.P.S.治疗。”

“V.P.S.?”

“就是激情替代治疗,基本上是一个月一次。治疗时,我们让人体整个系统都充满了肾上腺素,从生理上说,这就等同于让人经历恐惧、愤怒等极端情绪。于是,我们感受到杀死苔丝狄蒙娜或被奥赛罗杀死的刺激,却无需承担真正的折磨。”

“可是我喜欢折磨。”

“但我们不喜欢,”元首说,“我们更喜欢舒舒服服地完成事情。”

“但是我不喜欢舒服。我想要上帝,我想要诗歌,我想要冒险,我想要自由,我想要慈悲,我也想要罪孽。”

“其实,”穆斯塔法·蒙德说,“你要求的,不就是痛苦的权利吗?”

“不仅是痛苦的权利,我还想要变得老丑无能的权利,患上梅毒癌症的权利,食不果腹的权利,败衣破絮的权利,朝不保夕恐惧不安的权利,患上伤寒的权利,还有被所有其他难以言尽的痛苦折磨的权利!”话音落下,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申请这所有的权利。”野人最后说道。

穆斯塔法·蒙德耸耸肩。“你会如愿以偿的。”他说。


[1]《师主篇》,中世纪著名的天主教灵修书籍。

[2]《宗教经验之种种》是威廉·詹姆斯出版于1902年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