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第十七章(第2/5页)

人将老朽,他便感到自身彻底虚弱无力、萎靡不振、身体不适,此等现象,必然伴随年老而来。因此之故,他幻想自身所患不过小病,自欺欺人以抵抗恐惧,便生此想:此等窘境,其来有因,既然疾病可治,他也能从衰老中恢复。此辈实在妄想!衰老实乃疾病,实乃可怕之恶疾。有此种说法:人渐衰老,便生出对于死亡之恐惧,以及对于死后之害怕,故此转而信教。但鄙人之经验,却可下此结论:吾辈年纪渐长,信教之心自然萌发,绝非源自彼等所谓恐惧、幻象,实源自激情淡化,心性渐定,胡思乱想、多愁善感不再那般令人激动,吾辈理性运转更加妥当,也更少受假相、欲望、分心之物遮蔽——过去吾辈倒是容易被它们诱入歧途,如此一来,上帝显灵,譬如拨云见日;吾辈灵魂乃能感知、看见,并膜拜此万光之源。此等转变,信为自然,且属必然。只因既然给予感官世界以鲜活与魅力之物已然离吾等而去,既然吾辈身心内外之印象均不再支持那现象之存在,则吾辈自然要依赖某物,可寄托,亦不欺瞒吾辈。此物非它,实在是真正之现实,乃一完全、永恒之真理。如其所是,吾辈必然转而信仰上帝,因这信仰情感,品质纯粹,感知此信仰之灵魂充满愉悦,吾辈所失去,由此信仰,尽皆弥补。

穆斯塔法·蒙德合上书页,靠着椅子坐下,说道:“哲学家梦想天堂与尘世,有万万千千的事物,而有一个是他们梦想不到的,”他摇了摇自己的手,“那就是我们这个现代的世界。只有破除对上帝的依赖,你才能青春不老、繁荣昌盛。‘独立终于不能导人安全抵达终点,’不过,我们依赖青春不老、繁荣昌盛,却终于将世人一直带到终点。结果是什么?毫无疑问,结果就是我们独立于上帝了。‘吾辈所失去,由此信仰,尽皆弥补。’可是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或需要弥补的,宗教情感纯属多余。当青春的欲望都能实现,难道还需要去寻找替代品?当我们能享受自古以来所有的游玩把戏,难道还需要寻找其他分心之物?当我们身心始终因运动而快活,难道还需要什么静养休息?当我们拥有了索玛,难道还需要别的安慰?当社会已然秩序井然,难道还需要什么永恒不变的东西?”

“那么你是说并没有上帝?”

“不,我倒是以为很有可能有这么一位上帝。”

“那么为什么?……”

穆斯塔法·蒙德止住了野人。“可是上帝向世人显灵,针对不同人,便会有不同的方式。在旧时代,他的显灵就像这些书里所描述的那样。而现在……”

“他现在怎么显灵的?”野人问。

“他现在显灵,是作为一个缺席者,似乎他根本不存在。”

“这都是你的错。”

“应该说这是文明的错。上帝与机器、科学医疗、普遍幸福是无法相容的。你必须做出选择。而我们的社会选择了机器、医疗、幸福。因此,我不得不把这些书锁在保险柜里,它们是些污言秽语,人们看了会震惊的……”

野人打断了他。“可是,感觉到上帝的存在,不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吗?”

“你也可以问问,裤子装上拉链是否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元首嘲讽地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了过去一个叫布拉德利[6]的人,他这么定义哲学,说哲学是为人类依据本能而信仰的事物寻找糟糕的解释,似乎人是因为本能才产生信仰!其实人是因为经过驯化才对事物产生信仰。哲学,我看倒是应该这么定义:因为某些糟糕的理由信仰某物,于是用另一些理由来为其开脱。需知,人们信仰上帝,也是因为被驯化的结果。”

“即使如此,”野人固执地说道,“当你孤独、非常孤独的时候,在黑夜里,或当你想到死亡的时候,你自然而然会去信仰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