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间宫中尉的长话(其二)(第6/11页)

“‘我们这就乘飞机返回乌兰巴托,’俄国忍对我说,‘空手而归固然遗憾,但无可奈何。事情这东西有时顺利,有时不顺利。但愿晚饭前能恢复食欲棗把握不大!’

“两忍乘马离去。飞机起飞,变成一个小银点消失在西边的天空。于是仅剩下我和蒙古兵,还有马。”

“蒙古兵巴我牢牢绑在马鞍上,列队向北进发。我前面的蒙古兵低声唱着旋律单调的小曲。此外听到的,便只是马蹄‘嚓嚓’刨扬沙土的枯燥声响。我猜不出他们要把我呆往何处,不晓得往下究竟会遭遇怎样的下场,我所明白的仅仅是这样一个事实棗我成了对他们毫无价值可言的对于存在。我在脑袋里反复推出那个俄国军官的话。他说不杀我。杀绝对不杀,却又几乎没有活命机会,他说。这具体意味什么呢?我不知道。他的话过于空泛。或者拿我搞一个什么恶作剧也未可知。可能并不一下子杀死我,而打算慢慢受用一场恶作剧。

“尽管如此,我还是松了口气,毕竟没有在那里被当场处死,尤其没有像山本那样被活活剥皮。事既如此,自然难逃一死,可我不愿意死得那么惨。而且不管怎么说,至少我还这样活着,这样呼吸。如果对俄国军官的话完全信以为真,那么我不至于马上遇害,离死尚有若时间,因而也就有了延长性命的可能性。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也只能紧抓住不放。

“之后,本田伍长那句奇妙的预言倏然掠过脑际:在此中国大陆我不会死。绑在马鞍上的我,一边任由沙漠的太阳火辣辣地晒着脊背,一边反复回想他当时的表情、声调的抑扬和语句的余韵。我宁愿打心眼里相信他的话。是的,自己不会在这种地方乖乖送命,一定要逃离这里活着踏上故乡的土地棗我坚定地对自己说道。

“往被走了两三个小时,在一处有喇嘛教石塔的地方停下。这样的石塔被称为敖包,类似道祖神(日本立在岔路口或村边山顶的小石像,据说可以保护行路人的安全),在沙漠中起着路标的重要作用。他们在敖包前跳下马,解开我身上的绳索,两个士兵从两侧架着我,把我带到稍离开些的地方。我心想他们将在这里弄死我。我被带到的地方,地面开一口井,井围着一米多高的石墙。他们让我跪在井沿眼前,按着后颈让我往里看。并似乎很深,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穿长筒靴的下级军官拾来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投进井里,过一会儿‘橐’地传出一声干响。像是一口枯井,大约往昔发挥过沙漠水井的功能,后来由于地下水脉的移动而干涸了。从石头到达井底的时间来看,该有相当的深度。

“下级军官冲我不怀好意地一笑,旋即从腰带皮套上拔出自动手枪,打开保险栓,‘咔嚓’一声子弹上膛,枪口对准我的脑袋。

“但他久久没有扣动扳机,转而缓缓放下枪身,举起左手指着我背后的井。我舔着干巴巴的嘴唇静静地注视他的手枪。总之意思是说我可以从两种命运中任选其一,一是当即由他开枪干干脆脆地死去,二是自己主动跳进井去。井很深,碰得不得当很可能碰死;否则,就将在黑暗的井底一点点坐以待毖。我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俄国人说的机会。接着,下级军官亮出现已归他所有的山本那块手表,伸出五个手指,表示给我五秒钟考虑时间。待他数到三时我脚一蹬石墙,猛地扎入井中。此外我别无选择。我本想抓着井壁顺壁下滑,但实际上我没有那样的时间。我抓了个空,直接跌落下去。

“井是很深,感觉上身体接触地面好像花了很长时间。当然事实上顶多几秒钟,绝对谈不上‘很长时间’。不过我确实记得在黑暗中跌落的过程里想了许多许多。我想起了遥远的故乡,想起了仅在出征前亲热过一次的女子,想起了父亲母亲。我很感激我有个妹妹而不是弟弟。我在这里死了,至少还有她留在父母身边而不至于被抓去当兵。我想起了槲叶年糕,随即身体摔在干地上,刹那间人事不省,就好像身上所有的气立时排泄一空。我的身体重重摔在了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