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间宫中尉的长话(其一)

"我到满洲是1937年初的事,"间官中尉开始说道,"我是作为中尉到新京关东军参谋本部报到的。因我在大学学的是地理,被分配到专门搞地图的兵要地志班。对我这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因为我受命负责的工作,坦率地说,作为军事勤务是相当舒服的那一类。

"而且,当时满洲的形势比较安稳,或者说算是稳定的了。日支事变的发生使战争舞台从满洲移往中国内地,投入作战的部队也由关东军变为中国派遣军。扫荡抗日游击队的战斗虽然还在继续,但大多是在比较边远的地区,总体上大的难关已经过了。关东军把精锐部队放在满洲,以便一边监视北部边境,一边维持独立不久的满洲的稳定与治安。

"虽说安稳,毕竟是战时,演习还是时常有的。但我没有参加的必要。这也是值得庆幸的。在零下40度甚至50度的冰天雪地中演习,可不是闹着玩的,演习中弄不好都可能没命。每演习一次,都有几百士兵冻伤,或住院或送往温泉治疗。新京虽说还称不上是了不得的大城市,但富有异国情调,很有意思,想玩还是可以玩得相当尽兴的。我们新来的单身军官住的不是兵营,而是集中住在类似公寓那样的地方。快活得莫如说是学校生活的继续。我天真地想,要是这样的安稳日子一直持续下去,平安无事服完兵役可就再好不过了。

"无须说,那不过是表面上的和平。离开这块避风港马上就是正在进行的残酷战争。中国战场必然成为进退不得的泥沼——我想大多日本人都明白这点,当然这里指的是头脑正常的日本人。纵使局部打几个胜仗,日本也是没有可能长期占领统治那么大的国家的。这点冷静考虑一下就不难明白。果不其然,仗越拖越久,伤亡数量有增无减。同美国的关系也像滚下坡似地急剧恶化。即便在日本国内也感觉得出战争阴影正一天天扩大。1937。1938年就是这样的黑暗岁月。然而新京的军官生活却过得悠然自得。老实说,甚至不知战争为何物。我们只管通宵达旦地喝酒,嘴里胡说八道,去有白俄姑娘的酒吧寻欢作乐。

"不料有一天,大约是1938年4月末吧,我被参谋本部一个上司叫去,让我见一个叫山本的便服汉子。此人短发,仁丹胡,个头不怎么高,年龄三十五六岁。脖子上有一道刀砍过似的伤疤。上司介绍说:山本是民间人士,受军方委托正在调查满洲国境内蒙古族人的生活习俗。这次要去呼伦贝尔草原同外蒙接壤的边境地带调查,军方准备派几名护卫随行,你也作为一员同去。但我不相信这番话。因为山本这个人固然身穿便服,但怎么看都是职业军人,眼神说话方式和举止都说明这点。我猜测是高级军官且是情报方面的,大概出于任务性质而不便公开军人身分。这里边透出凶多吉少的预感。

"与山本同行的连我共三人。作为护卫来说未免过少,但增加人数,势必相应引起国境附近外蒙军队的注意。看样子少而精,实际并非如此。因为就唯一身为军官的我来说就根本没有实战经验。计算战斗力,只有深野军曹一人。深野是参谋本部里的士兵,我也很熟悉,可说是行伍中滚爬出来的,还在中国战场立了战功。此人胆大,关键时刻能顶得住。但我不晓得一个姓本田的伍长何以参加进来。本田和我一样都刚从国内派来不久,当然也谈不上实战经验,看上去人很老实,沉默寡言,打起仗来不像能有多大用处。再说他属第七师,就是说,是参谋本部为执行此次使命特意把他从第七师选拔出来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具有这个价值。而真正明白个中缘由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我所以被选为这次护卫的指挥,是因为我主要负责满洲西部边境和哈拉哈河流域的地理情况,充实这方面的地图是我的主要任务。曾坐飞机在那一带上空飞行过几次,所以想必上司认为我去多少方便些。此外还交我一项任务,就是在护卫的同时详尽地搜集该地区的地理情报,提高地图准确度,即所谓一举两得。我们当时手中关于呼伦贝尔草原与外蒙交界一带的地图,老实说是相当粗糙的,不过是把清代地图多少加加工罢了。关东军自满洲建国以来勘察好几次,准备绘制准确些的地图。无奈国土过于辽阔。加之满洲西部全是沙漠般漫无边际的荒野,国境线有也等于没有。况且那里原本住的是蒙古牧民,他们几千年来从不需要国境线,也没那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