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第2/7页)

严菲接上刚才的话说下去:“我怎么会看着你在那儿滚动不管……”

我坐起来:“那么骆明跟我有什么区别?”

“区别当然太大了——因为他不是我的爱人!他不是我从小就惦念和依恋的人!他与我也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不是密不可分的两个人——他的痛我感觉不到……”

“冷血动物……”

“我不是冷血动物——你知道我不是。我的血太热了,热得能为别人舍上一切。”

“你心里才没有‘别人’,你除了自己谁也不爱。你实际上只爱自己。一个人能看着一个垂死的孩子无动于衷,转过脸就谈论什么‘爱’,真是太别扭了。你说你永远忘不了昨天——这顶什么用?这能换回什么?人人都恨见死不救的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严菲下巴抖着:“你这样讲吧,我没法儿改变你的印象,也没法让你明白过来——你也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你已经不再信我的话了,你在提防我。不过你至少还会承认,这一次是我们医院挽救了你。你这会儿体温正常,心跳正常,思维也开始——正常。你刚来时神志不清、口吐白沫、发烧、心跳过速……难道你现在一点也不感激我们吗?不要说你住这么好的房间,得到这么好的护理。我在你身边不仅是一个主治大夫,我还充当了护士,充当了你的家人,你知道吗?你当时大小便失禁,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我……我在这儿侍候你,什么也不图。我只希望你能说一句公道话,只要那么一句,我也就满足了。我知道自己压根不像你想得那么坏。我现在真可怜,这会儿就像面对着一个打分的老师似的……我的要求不高,你只给我打一个‘及格’就行了……”

我想说:你不需要。因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及格”了……但我只这样想,没有说出来。她刚才说的事情让我既难堪又感激;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可这毕竟是事实: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她挽救了我,把我当成了至亲来照料……只有这会儿我才明白,我一直在用那种过分的严厉的指责来阻止她——我像躲避有毒的东西一样躲避着她。我至少对她与“蛤蟆”的关系有说不出的厌恶。还有,如蓝珂所说,她已经是这个医院的资深医生,并混进了一个“圈子”。“小苹果孩”的死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的心可真硬。”我说。

“我长了‘铁石心肠’嘛。不过这会儿我才算明白,有的人,他的心也并不比我软……我在想当一个女人多不容易。你知道,很小的时候我就被本族哥哥给毁了,那种关系是乱伦,见不得人。在这个地方,你明白那是一种什么压力。我躲开了熟人,想改名换姓,甚至想做个整形手术,让所有的人这辈子都认不出我才好。就那样我躲着,逃着,躲着自己也躲着别人,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我工作了,有人又把我过去的丑事在单位上抖搂出来。我又一次没法儿活了,我那时觉得还不如死了好。后来我不知道该怎样惩罚自己,只想快些把这一辈子打发完算了。你一直问我跟院长是怎么回事?我不能讲——我如果讲了,如果……我现在真想把什么都告诉你……”

“那是你的自由,我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算了,我知道你想知道,你有这样的好奇心,你想明白一个人会坏到什么程度。那么现在就让我告诉你吧——因为你实在想知道。我告诉你,我跟那个院长真的说不清楚……”

我像被蜇了一下。

“院长早就想了,他用了各种办法。可是我害怕韩立那双冷眼。他在这个地方没有做不成的事儿,简直是什么都能。他实际上也不算我们医院的人,只是挂个空名。只是有了特殊的病号他才来溜一圈,只在开重要会议时才出现一下。他不按时上班,也没有人想过要管他。他经常去的地方都是市里的头面人物家里,那些有名的企业家、总经理什么的,特别是那个‘得耳’,都是他的好朋友。他只在他们的圈子里混,高兴了才到我们这儿转一转,穿穿那个白大褂。他不好色——哪儿都有这种人——他各种毛病都有,就是不喜欢女人。有时我倒真希望他能喜欢我。不是我贱气,我是害怕了,是逃得太累了,想找个地方躲一躲……我不愿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缠我,他们像追捕一个猎物那样堵我赶我,让我跑得筋疲力尽。我如果待在一头最凶猛的狮子老虎旁边,那些豺狼也就不敢走近我了。我后来真的主动接近过韩立,可他嫌脏似的把我拨拉开了。我在他跟前没有一点自尊。我真有那么脏吗?后来我才明白,他不喜欢女人,他谁都不喜欢。那些年轻的小护士向他讨好,就为了自己的职称和晋升——还有的为了房子和调动——韩立那双冷眼逼得她们一步都不能近前。他不喜欢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