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第3/5页)

包亮心里是骂苏老总呢。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从不对人说起。这个家伙横行霸道,连保镖都一个比一个坏。有一天夜里包亮起早去圈里捆猪,摸黑到了后街。他是帮本家婶子做这活儿的,因为她男人去年在煤矿出了事,儿子又小,有事都是他帮她做。他刚要拍门,就听到屋里有屏气声、压低了的呼叫声。他觉得头上涌满了血,两手握得出水。他听得清清楚楚:本家婶子正在哀求别人放开她,那人说话嗡嗡响,是苏老总手下的人……婶子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死了男人不到半年,头发全白了。包亮习惯地摸摸身上,没带杀猪刀。其实带了他也不敢使。他对苏老总又恨又怕。他只得大声拍门,喊着:“捆猪的来了……”

包亮在“总公司”宰猪,出牛马力,挣最低薪。车间头儿下了谗言,说他三番五次偷走猪下水。苏老总手下的人已经让人捎了口信,从上个月算起,薪水再压百分之二十,以观后效。包亮去找苏老总求饶,还未走近办公室,就被“治安”人员生擒——因为包亮慌忙中忘了洗手,满手是血,而且腰上还别了杀猪刀……怎么解释也没用,跪也没用。那真不是人能熬得下的折腾啊,包亮被吊在梁上,直打得皮开肉绽。直到第三天,苏老总听说了才亲自来看了看,踢几脚说:“谅你也不敢。”就这样,包亮又回到了宰猪场。

可是那一次刀子给没收了。包亮不得不重新找人打制了一把刀。

他在田里苦做,心里恨着苏老总。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转身一看“死羊眼”在看他,就骂起来。

“死羊眼”愣怔怔地看他,对突然出口的恶骂大惑不解。

包亮一边骂一边寻找缘由,这会儿想起了去年殷家那个瘦瘦的大头娃娃踩倒了这边几棵庄稼,就骂:“狗日的东西,贱!贱!踩我的庄稼!”

殷老头背过身去干活,不搭理他。

“狗日的东西……”包亮又骂。

不知什么时候“小肠”来了,手拿一把小锄子,叫包亮一声“大叔”,说:“远亲不如近邻,俺也没招惹大叔……”

包亮正骂“狗日”,一抬头闭了嘴巴。他鼻子乱吭,低头做活,一伸手,把地垄上一棵带刺的藤子连根揪起。

这是一个上午,包亮事后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刚刚动手担肥的时候,就听见有汽车在响——他看见一辆锃亮锃亮的瓦蓝色轿车很费力地从田间小路上驶来……“妈的,苏老总?”他敢说以前在“总公司”大院见过这车。

“死羊眼”老殷、“小肠”,都呆呆地看着爬过来的蓝色“大鳖虫”。

包亮心里扑扑跳,不知出了什么祸患。他咬着牙等。

车门一响,出来一个穿西装的大肚子。包亮认出是“公关部”主任潘新财。“潘主任……”包亮哑着嗓子喊。

潘新财在地头吸烟,东看西看,不吱一声。

包亮奔过去,弓腰点头:“主任哪,怎么下了这样脏气地方……”潘新财手指关节上的大金戒指有些炫目,撇撇嘴:“下来看看苗情,集团领导吩咐……那边地上是谁?邻村?嗯,好哎。那个妞儿?”包亮赶紧小声介绍一番。

潘新财向殷家父女摆手:“过来过来。”

殷老头和女儿怯生生地走近了。

潘新财的眼睛一直落在“小肠”身上,上下转动,半晌才说:“今后都是公司的人了,要团结。听见啵?”

殷老头误以为是包亮告了状,就愤愤地盯邻地主人一眼。但包亮未吭一声。

潘新财临走时鼓励姑娘一句:“去公司报考一下‘公关部’吧,我看你能进去。”

姑娘慌得双手不知放到哪儿,看看父亲,又看看包亮,小声吐了一句:“俺,不会说‘京语’,考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