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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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许多天,我的脑海里都无法驱除“得耳”的影子。对我而言,他好比一个从阴暗的背景中渐渐移到光亮处的角色。关于这个人的故事和传闻简直太多了,已经成为整个平原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无论是在园艺场还是在乡村集市,都会遇到津津乐道议论“得耳”的人。剔除一些夸张和无法避免的误传,凸显在真实中的这个人实在是有点怪倔了。比起他来,这个“苏老总”只是一个站在前台的粗人。

“得耳”身为集团董事长,在兼并了附近几个村子之后,实际权势已经覆盖了方圆几十里。这本身就是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实。在当地,对于“得耳”都是交口称赞的,而且大都发自内心。他是一个善良而多趣的化身。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苏老总经办,这个人名声不佳,是个令人恐惧的角色。

“得耳”的个人资产已经没法估算,实际上对公司的全部资产拥有绝对的支配权。而且他与公司的关系有些奇特,比如那一片高级别墅既是他的,又是公司的办公总部,这就必须以高额租金累计。他自己的主要居所却是另一处别墅,那是十分可笑的一个建筑群:远看既像现代楼阁又像老式碉堡。据说苏老总来到公司后别出心裁,为其请来一个退役的“防务专家”帮忙,在别墅地下设计了一个堡垒工事,其粮弹贮备足可以在围困状态下独自坚守一年。

现在的确是苏老总君临一切了。

兼并村子是发生在苏老总上任之后的事,其实从半年前就在酝酿运作。附近村子是平原上最贫困的,几个村子的一千余户人家中,竟有三百多户出外打工、二百多人做了流浪汉。这些人中每年都有下落不明者,他们是因各种缘故倒在旅途上的,再也不能还乡了。这些人有的是光棍汉,有的则遗下了故乡的妻子儿女。许多村子已经没有了村头。

经过一段时间的协商,上边传下准信儿:这几个村子归公司统一领导,从此也是这个集团的一员了。

苏老总在接收邻近村庄的大会上有过精彩的“施政演说”。

那一天几个村子的人都集中在一个大广场上——苏老总说你们这几个村子真是窝囊到了极点,革命胜利这么多年了,连个像样的大礼堂都没有。没办法,就凑合着在野地里开个大会吧!

其实这个大广场一直是几个村子集会、上演戏剧和电影的地方,有砌了石墙的大土台子,台侧立有高高的木杆,可以悬挂会标、搁置横梁、悬汽灯电灯之类,谁也没有觉得它简陋,甚至还认为它又体面又气派呢!苏老总竟然把它叫成“野地”,这使村子里的人有些沮丧。大家不眨眼地看着台上端坐的这个人物:留了光滑的背头,穿了宽松长袖衣服,布扣子,黑色千层底鞋——一色的地主打扮。当时都以为这个人就是声名远扬的“得耳”,后来才知道是新头儿苏老总。

村里人差不多都忽略了旁边坐的另外几个干部,他们分别是当地的镇长、市里来指导工作的一串带“长”字的人……村里人个个知道,这些人都是“牛腚上的苍蝇——瞎哄哄”,顶事的、能给村子施展魔法的,今后只看这位公司的头儿了。人家既然能把自己的村子变为“总公司”、“集团”,也就有办法把这几个村子从里往外变个样儿。这会儿,“希望”像五彩云气一样,笼罩在台上的这个人头顶上。

开会时,市里和镇上的人说了几句让人记不清的浑话,然后就是苏老总讲话了。他一开口全场鸦雀无声,他的话村里人字字句句都记得。

“……咱这些村子从今以后就是‘集团’辖区了。共同富裕嘛,一村带一村,全国都这么带,全国都富!我就不信拔不了穷根!”说到这儿他狠狠一拍桌子,“不过咱也得丑话说在前头,治村也等于带兵打仗,总得有个章法。你是人,我以礼相待;你是头犟驴,我这里有根棍子哩!你以为我是大善人老‘得耳’吗?我这人脾气不好,只有一条,讲理!老少爷们听好了,咱今后这么着,听话行正道的,有的是香饽饽吃;想耍蛮的,收收野性倒也不晚,嗯,我的话先撂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