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小传(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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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公司里有无数事情需要“得耳”去做,但他还是比过去松闲得多。苏二小子上任不久即得了个外号,叫“苏霹雳”,所以凡需冲撞争夺和强力推进这一类事项,还必须他来做。当有了大事难事僵在那儿,公司无法运转的时候,“得耳”就要出面了。这时的“得耳”总要向有关负责人骂几句苏二小子,骂“这个火暴东西”、“犟驴”,然后坐下来慢声细语地商谈。最大的难题是涉及到工伤人命这一类事,一旦有关方面追查起来、死者家属闹起来,都需要“得耳”去找人摆平。“得耳”对暴怒的上级领导拍着胸脯说:“首长息怒吧,待我回去劁了他!”回头他对内弟警告说:“不要玩得太野啊!”

所以公司是无往而不胜的,其秘密就在于董事长与总经理的组合,他们是一刚一柔、一阴一阳。

苏二小子对姐姐说:“大哥只管歇着去,他这些年拼得够狠了!也该从头享受享受了!什么事有我这张黑脸呢,实在不行了他再出山!”

夜深人静的时候,“得耳”会面向黑影里吐出一句:“我是一名兽医啊!”

这一声感叹里包含了无尽的内容。他在怀念起青春年少的时候。他极力回忆那时的自己,发现如今钱多势大了,呼风唤雨,可就是不如那会儿高兴。这样一想不免有些沮丧:人的一辈子不就活个高兴?他极力回忆,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最后认定:自己刚参加工作时,每次在一阵阵嚎叫声中放下米黄色的小药箱时,那种骄傲和幸福感是无与伦比的!在众多的注视下挥动刀儿,然后慢腾腾擦着一双血手,那种巨大的满足感久久难忘。再则,在普遍清汤寡水的年代里,自己的餐桌上却总能摆上大荤、总能散发出的逼人的香气……他在四周乡村里备受尊重,老乡们凡有喜庆酒宴,总要喊他坐到上席。

他不高兴,因为他没有实现童年确立的远大理想——那是他自小就有的两个幻想——那时由于它们离自己太过遥远,甚至没有想过今生还会变为现实……小时候躺在炕上仰看屋顶,想象自己有一天会有花不完的钱,那时他就可以站在路边上,见到孤苦伶仃愁眉苦脸的穷人就问一句:“缺钱了?不用愁,拿去!”接着就交给他们一大卷,还没等他们千恩万谢弄清怎么回事哩,他就扬长而去了!再就是自识字起就读了不少断案的白话小说,那些料事如神的大人和曲折的案情让他阵阵神往:无数次地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断案奇人,伸冤能手,再狡猾歹毒的家伙也难逃法网!

可惜这些都是没影的事儿。转眼就要进入老年了,一辈子再无机会,所有的遗憾都要带进土里去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忍不住要从头谋划起来。他发现一切还不算太晚。

“得耳”将十几年前的工作服找出来,穿上后只觉得紧绷绷的像一件拘束衣,但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上好的秋末天景,上午九十点钟的样子,他背着药箱戴着斗笠,骑上自行车出门了。直串过了邻近好几个村子,一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他到处打听有没有需要动动劁刀的人家,最后发现这样的主顾已经远远不像当年那么多了,原因是养猪户大大减少,猪们都集中到大型饲养场去了,而那里是让兽医们集中解决问题的。时下要劁的大多是猫和狗。为一只小猫、特别是一只小母猫做绝育手术,这是同类工作中难度最高的。这在他年轻的时候当然是小菜一碟,但现在毕竟年纪大了,再加上许久没有操刀,所以整个过程让他战战兢兢。他最看不得的是一只温柔可爱的小猫伤在劣医的刀下,那要落下终生的残疾。他一直认为,猫儿的痛苦就是人类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