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小传(第2/5页)

“得耳”自己也惊讶地观察到:自己每个季节大约都要发一到两次脾气不等,而且一旦发起来就不得了,恨不得砸毁许多东西方才解气。但他又不敢对别人发火,也只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吼大叫一番、或踢打敲破一些东西算完。一阵过去,他又能像平时那样和蔼可亲地对待他人了。

也许真的是食物的关系,“得耳”长得须发茂密,面部红润,个子不高但无比强壮。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他四周的发梢都紧紧地扣向肌肤,恨不得重新长回到肉里似的。这使他整个人看上去瓷实有力,也显得利落,像一只好好理过羽毛的鸟儿,从不翻毛猖猖的——这在工作繁忙的时节尤其难能可贵,因为许多人一忙起来就头发乱蓬蓬的,给人很脏的印象。出于由衷的喜爱,站长在退休前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就是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了“得耳”。她叫“苏小妹”,长得紧凑匀实,脾气温良。而后来“得耳”才知道,真正继承站长脾气的是儿子“苏二小子”,那家伙是全镇有名的泼皮。

结婚以后的“得耳”忍不住对同事说:“我真他妈的幸福啊!”

他几乎不说粗话。大家明白,他因为实在太幸福了,才不得不以这种方式来强调一下。大家都知道这个人厚道,技术好,人缘也出奇地好。四周的村庄,凡是处于他的活动半径中的那些乡亲,都将他当成了最可信赖的公家人士。那时的公家人士往往是令人生畏的,他们分别是驻村干部、教育助理、公安人员、税务员、信贷员和供销员等等。群众的眼睛是亮的,他们认为真正给予人们切实帮助,却又能始终和颜悦色说话、没有一点臭架子的人,就要数“得耳”了。

但他的美好口碑却决非局限在底层。随着工作的进一步开展,以及站长的退位,“得耳”劁下的东西越来越多地送给了那些部门领导,比如采购站长供销社主任等;再后来又是乡里的头儿——后者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一边接下一边说:“行啊,回家喂狗去。”“得耳”觉得可惜,但不敢劝导。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从对方快速改善的面色上就明白:领导并没有将他的馈赠喂狗。

“得耳”顺利接下了站长一职。一年之后眼看要有大的升迁,因为好像一切都水到渠成。但这次却没有成为事实——他自己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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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形势发展极快。“得耳”从来都是敏感的,他从风中一嗅就能知道季节的流转。当时停薪留职之风刚刚开始,他就率先行动起来。当他提出回原籍搞创业的时候,领导表示了十二分的惋惜。“得耳”谦逊地听过劝导,还是执意要做。领导没有办法,说做吧,干不成就早点回来!

他回村后办起的第一个企业就是屠宰场,雅名叫“肉联厂”。因为他与畜类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太熟悉它们的脾性了。那种热烘烘毛疵疵的畜皮、里面的肌肉纹理筋脉,与他有一种无法分离的亲昵感。企业很快获得了成功,短时间内就成了全市同类企业中最大的。许多领导都来参观,有一些是他当年工作中结识的,职位已经比当时高出了许多,相见时拍拍打打。他们在私下里说起过去时,对方总是不忘艰苦时期的那些馈赠。领导感谢“得耳”,只是说得含蓄,感叹:“哎,什么都是一种习惯啊!你看我,现在多少好吃的东西啊,可就是改不了吃它——不吃就馋,就馋!”“得耳”一拍大腿:“那是啊!那是一点都不假啊,我也一样。现在生活一天一个样了,可就是改变不了过去的口味,离了吃那东西还真是不行!你看我——”“得耳”说着挽起袖子,又攥攥拳:“咱这肉结实啊!咱大冬天里不戴狗皮帽子也敢顶着大风进山啊!冷风越吹咱越是冒热气!你说说这家伙这股劲头儿……”他们说话时秘书走近了,两个人立刻不再吱声了,只相互交换着有几分神秘的眼神,挤挤眼、举举手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