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社盟主柳亚子(第3/4页)

亚子对于抄书,是不怕麻烦的,他为了研究《南明史》,自取笔名为南史。一次,借到一部《南疆逸史》,较任何本子都完备。他就不惜功夫统抄一过。又一次请人在素纸上打好朱丝格,把苏曼殊所有的诗,抄成一整本。每集的《南社丛刻》,都是由他把社友交来的诗词和文,誊抄了给印刷所,原来交来的稿,有行书,有草书,手民不易识得,又纸张大小不一,很难编排,且有些用极精雅的笺纸,写作俱佳,经手民之手,沾上油墨污迹,是很可惜的,不如誊录了,可以把佳笺留下来,付诸什袭。在亚子来说,这是不得不如此的事,抄在规定的每页二十四行,每行三十格的红格纸上。在第五集抄成后,交给胡朴安,请他经手交印刷所排印,不料朴安偶一疏忽,把这稿本丢掉了,亚子对此大发脾气,一定要朴安赔偿损失,但这损失是无法赔偿的,成为僵局。幸而叶楚伧做了调人,因这时亚子由楚伧拉去任《太平洋报》文艺编辑,兼编专电,朴安也在该报,彼此同事,楚伧提出解决办法,就是亚子所兼专电职务,归朴安担任,这样亚子工作减轻,得重抄第五集稿,亚子也就一笑了事。

亚子的南明史料,广事搜罗,不遗余力,有些是钱杏(阿英)帮他收集或赠送,有些是谢国桢(刚主)帮他收集或赠送,凡代收集的都需抄录后还给人家,所费的经历和时间,是难以计算的。一九四〇年亚子旅居九龙柯士甸道,他的外甥徐孝穆随着亚子寄寓九龙,亚子蓄志编《南明史稿》约百余万言。稿本很潦草,由孝穆为之重抄,亚子的字,不易认识,他看惯了,也就顺利进行,且抄得很快,几个月便全部抄完。及香港沦陷,仓皇出走,什么都不便携带,那部《南明史稿》被毁于锋镝中了。

徐孝穆既是亚子的亲属,当然对亚子的情况比我更知道的多,蒙见告一系列亚子的生活琐事,为外间不易得知的。亚子患神经衰弱症时发时愈,发时什么都废置,愈时却既兴奋,诗啊酒啊,闹个不休,游杭酒醉,欲跳西湖,幸由朋辈阻止。他衣着素不讲究,喜买书,花钱在所不计,衣着上花钱,他是舍不得的。经常穿着极普通料子的长袍,一件花呢袍子,年久色变灰黄,佩宜夫人拟为他重制一件,他大反对,结果由夫人亲自把它拆洗,翻过来再做,他穿上身很高兴,一再称他的夫人能干。穿西装的时间不长,除非在应酬场合,尤其亡命日本,不得不穿西装。穿中山装,这是他崇拜孙文学说,当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他有当过总统府秘书。对孙中山印象很深,也就喜把中山装着身了。饮食方面,喜欢吃肉,东坡肉及红烧蹄子或豆脯栗子烧肉,他吃得津津有味,为之健饭,这些菜肴都是他夫人亲下厨房为他调制的。他以言论激烈,触犯了当局,一九二七年五月八日,突来缇骑逮捕他,躲入复壁中,幸而免祸,这也是他夫人急中生智,想出这法儿来,总之,亚子完全书生本色,在家一切,都是夫人一手料理,真正成为十足道地的贤内助。对外一切,都是朱少屏为之应付,所以亚子虽是南社的主任,可是认识的社友,没有少屏多。所以创造南社为亚子及陈巢南、高天梅鼎足而三,有人认为遗漏了少屏,应当列入少屏为四位创造人,这的确是有道理的。他家由大胜村迁到黎里镇,他把黎里这个名儿,美化一下,常称为梨花里。这座屋子为清乾隆年间官府的邸第,共有四进,屋宇宽敞,因此足够储藏图书,他又广收地方文献,坐拥百城,引为至乐。那磨剑室,就是他的书斋,复壁是现存的。他时来上海,居住旅馆,从不讲究设备,自亡命日本回国后,住过上海黄陂路、西门路,都是旧式房子,直至他担任上海市通志馆馆长,才搬到复兴中路四二四号,后又迁居复兴中路五一七号的花园洋房,为了避免有人注意,底层给唐惠民医生设立诊所。“八一三”抗日战争,上海沦为孤岛,他就秘密离沪,避居香港,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他辗转到了桂林,桂林被轰炸,又迁居重庆,生活都很艰苦,他的斋名,如什么羿楼,隐寓后羿射日之意。又取王船山“从天乞活埋”的诗意,榜为活埋庵,以及更生斋,这些都是流浪时期所取的。最后住在北京颐和园的益寿堂,和故宫附近的北长街,榜为上天入地之室,为他平生最安适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