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缘堂主人丰子恺(第3/5页)

丰子恺作品《西方三圣》

子恺的画,有闲适意致的,我看到他有一幅,疏帘高卷,月儿一弯,照在栏杆和桌上间,桌子杂列着紫砂壶和几只茶杯阒无其人,题云:“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着黑不多,具有空旷寂静之感,署名为TK。毋怪郑振铎对这幅画感到兴趣。子恺又曾为王凤琦画两个儿童捧大西瓜,历劫尚存在着。又新加坡的周颖南家,壁间悬着子恺精心之作,颖南子女很多,大儿子看到了,请其父颖南为他代索一件。可是其他子女,都嚷闹着每人要一件,这使颖南很为难,觉得如此无厌之求,不好意思向子恺开口的,只得敷衍子女,俟有机会,一一代求,不料子女迫不及待,一再催促,颖南无从应付,只得以实情向子恺相商,讵意子恺慨然奋笔,居然每人一幅,如愿以偿,这一下直使颖南合家欢腾,如得天赍。又朱南田一日去女画师顾青瑶家,见她案头铺着一幅将完工的《柳塘春晓》,画的杨柳,袅娜多姿,力称其妙。她说:“画杨柳当推丰子恺为圣手。”南田这时,尚未认识子恺,萦诸心中,苦于识荆无从。后若干年,有幸认识了子恺,谈及往事,恰巧报章上发表了子恺的画,把原稿由邮局寄回,即赠给了南田,南田直到目前还是挂在墙上,题着“小语春风弄剪刀”。这幅画,两个姑娘,坐在窗前,相对剪裁,喁喁小语,窗外几枝杨柳,从高处直垂下来,在春风中轻轻地飘拂着姑娘的云鬓,一双燕子在柳枝边掠过,似乎偷窥姑娘们的作业。

子恺随遇而安,如在浙江上虞白马湖畔的,称为小杨柳屋。贵州遵义南潭巷的,称为星汉楼。重庆沙坪坝的,称为沙坪小屋。以及上海的日月楼等处。他生长于石门湾,一度迁居嘉兴杨柳湾金明寺弄,又常去上海江湾关心所办的立达学园,所以有人戏称他为三湾先生。最主要的当然是他家乡石门湾的缘缘堂。这堂是在原有的老屋惇德堂翻建的,他亲自绘图设计,极高大、轩畅、明爽、朴素之美,时在一九三三年,是一幢三开间的南向楼房,楼下中间是厅堂,西边为书斋,东边是家人就餐处,“缘缘堂”三字匾额,出于马一浮手笔,两旁挂着李叔同写的屏条,又有吴昌硕画的梅花巨幅,沈寐叟、李叔同的对联。他自己也写了楹帖,录王荆公的诗句:“草草杯盘供语笑,昏昏灯火话平生。”庭除间有半圆形的花坛,他亲种樱桃、蔷薇、凤仙、鸡冠、牵牛等花木,还有一个扇形的花坛,种了芭蕉,以体现“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词意。书斋里藏着图画一二万卷,由此可见主人何等的志得意满,准备终老是乡了。但不意仅享受了五年清福,及日寇侵略,肆意焚毁,这样好的家庭环境,竟成为一片焦土。子恺痛惜之余,撰写了一篇《还我缘缘堂》,立主抗战到底,在最后胜利之日,定要为无数同胞因暴敌侵略所受的损失,和自己“缘缘堂”的损失,一起向日寇算账。

一九八三年,徐春雷撰了《访重建后的缘缘堂》一文,在这文中,可以窥见一般概况,我摘录些于下:整个建筑,由三楹高楼和一个小院及后园组成。从东边墙门走进小院,首先跃入眼帘的,是正厅上面叶圣陶手书的“丰子恺故居”,横的匾刻成阴文,石绿填字,显得淡雅悦目。回转身来,才看到墙门上方的“欣及旧楼”四个大字,这是子恺生前将缘缘堂,与老屋惇德堂相比之下欣然题写的,现在集了子恺的字仿制复原。小院中栽着子恺喜爱的牵牛花和数株芭蕉。“缘缘堂”三个隶体大字,是马一浮写的,亦仿制而成,那幅吴昌硕所画的红梅中堂,由唐云重绘了。堂的两旁悬挂对联,一是李叔同书“欲为诸法本,心如工画师”,一是子恺自书“暂止飞鸟才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都是仿制品。其他尚有钱君匋、曹简楼、谭建成、赵朴初、沈本千、沈定庵、赵冷月、吴长邺、岳石尘、刘雪樵等书画,居然琳琅满目。又有一尊半身铜像,这是广洽法师及弟子陈光别捐资,由子恺弟子曾路夫雕塑的。又前楼作为陈列室,陈列子恺各个时期的照片和他的一些作品与遗物。原来的卧室兼画室,基本照原样布置,靠后壁是一张简易双人垫架床,两侧为书箱书橱,前面窗口放一九抽屉的写字台和一把藤椅。所有的床、台、橱、椅,均为上海日月楼旧居的原物。书桌上放有子恺生前用过的文房四宝及《辞海》等书籍,书橱中陈列有他的出版著作和译作原稿。此外还展出一些他生前用过的烫酒紫铜壶、缘缘堂笺纸、画笺木刻印版、眼管、眼镜、暖炉、手杖等。特别要提的,是那枝陈旧的橘红色的派克钢笔,据一吟(子恺之幼女,一名一宁)介绍,这枝钢笔伴随她的父亲有几十年之久,建造缘缘堂的费用全仰仗它的辛勤耕耘。当举行开幕典礼,被邀参加的人很多。我和一吟是相识的,但她不敢邀我去,因为我年逾九十,她担不起责任,实则我是心向往之的。胡治均归来告诉我一些,并谈及当时缘缘堂被焚,由子恺的叔父加林抢出两扇大门,外面斑斑焦痕,里面尚完好,现在重建的缘缘堂,这大门依旧移用,但翻了一个身,把里面作为外面,留着日寇焚掠的遗迹,以示不忘宿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