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直成性的陆丹林

陆丹林在南社中,秉性是较率直的。我在《南社丛谈》中,曾为他撰一小传,当时匆促为之,颇多遗漏,兹在这儿补记一些,以资谈助。

他参加南社,在我之前。他曾向柳亚子提议,把南社的种种,编写一部史料性质的书册,可是亚子认为社事太繁琐,成员太庞杂,不容易搞。愿把所有的资料和图片,供给丹林,请丹林一挥椽笔。可是丹林却谨谢不敏,默尔而息,实则他对于社事和社友是相当熟悉,当时他没有争取撰写,是很可惜的。

他是广东三水人,旅沪数十年,还是乡音末改。记得冒鹤亭前辈,生于广东,因名广生,某年粤省修志,请鹤亭参加辑政。这时鹤亭误以为丹林已作古,把他列入儒林中。丹林知之,引为生入儒林传,这是破例的光荣。他叩门往谢,鹤亭向之道歉,遂为订交之始。

丹林一目失明,装一瓷目,宛然天成,人罕知之。他一足微蹇,我问了他,才知他早年遇盗时因奋勇抵抗,被盗枪击中踝,幸未丧生,但影响步履罢了。

他喜搜罗书画,有出于遗老的,也有出于革命人士的,遗老和革命人士,截然两个阶级,是处于敌对地位,他却从艺术角度来看,无分轩轾。在民初,顺德有位书画家温其球,丹林慕其名,便托同社蔡哲夫代求一画,温慨然为绘红树室图,丹林从此以红树室为其斋名。此后又请人为绘红树丛中自在身图,又因红树而衍为枫园,别有枫园读史图、枫园忆凤图,题咏纷纷,蔚为大观。他又喜搜罗印章,宜兴储南强得一明人所刻的瓷印,恰为“丹林”二字,即寄赠丹林,他大为得意。又红树室印,有吴朴堂简琴斋、杨千里、王个簃、邓粪翁、朱其石刻的,其石所刻,且有好多字的边款,如云:“人是丹林室红树,为冒鹤亭题红树室图句,丹林吾兄属刻,庚子秋日,朱其石并记。”又吴仲垌、顾青瑶、单孝天,李涤、冯康侯等,也都为之奏刀。他又自己试刻“自在长老”四字朱文印,颇饶古意,原来他的别署为“自在”。总之,他的名章和闲意,凡百余方,最小者仅二分,出陈巨来手,最大者高四寸,出易大庵手。他于女子刻印,说顾青瑶胜于谈月色,赵含英又胜过顾青瑶。(按柳亚子的“青兕”别署印,即顾青瑶刻)

丹林和张大千为莫逆交,藏大千画一百多幅。有大千为书的六尺巨联,句云:“无忧唯著述,有道即功勋。”集屈大均句,浑成自然,书法大气磅礴,见者无不称为大手笔。他又有大千所绘六尺巨幅的荷花,中华书局印《张大千画集》,收入集中,丹林为该集撰一白话长序,时为抗战胜利后。

他编辑的刊物,有好多种,《中国美术年鉴》,他是编审委员会的编审委员。若干年前,香港把这书翻印一下,称之为《中国现代艺术家像传》,竟列丹林为主编,实则主编为王扆昌,非陆丹林。他主编的有《人之初》,那是吕白华助他编的。有《逸经》,那是和简又文(号大华烈士)、谢兴尧合编的,他所征求到的稿件,一经发表,便将该稿复印一二十份,寄给作者,俾作者保存。续有所作,即续为复印,积多了装订一下,俨然为一单行本。这个办法很博得作者的欢迎。他首先获得瞿秋白的《多余的话》,载该刊上,顿增销数。共出三十六期,第三十七期已见到校样,因抗战军兴,没有刊行,所以他所藏,比外间多一册,引为珍稀之品。《逸经》停刊,不久,丹林赴香港,继辑《大风》。这时郁达夫和王映霞闹离婚,郁作了《毁家诗纪》,每诗附有注释。登载于《大风》。王映霞以诋语太多,很不甘服,也如法炮制,做了许多诗,附着注释,反唇相讥,交给丹林。丹林登载了诗,注释却被删除,王对此认为不公允,颇有意见。丹林编《道路月刊》,为时最久。它是上海道路协会发行的,隔邻恰为沪市公用局局长徐佩璜的私邸,私邸没有电话,徐以局长身份,经常到协会借打。一次适被丹林遇见,徐也不打招呼,傲然拨机,丹林立即面斥,徐忿然作色,诉诸市长吴铁城,吴谓“借打电话,扰人办公,确不合理”。从此徐自装电话,不再借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