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双鬓(第3/3页)

他越发不解地皱了一下眉头,吸了口凉气。但他终于支派起旁边的秘书:“你陪这位同志到隔壁去、去谈谈……”

隔壁是一位白白胖胖的人,当他弄明白我就是那个园子的主人时,大白脸马上抽动起来。他好不容易才发起火来:“你们那个老头儿,凶器的事,嗯,你必须负责!必须全面负责!嗯!”

他的火气终于大起来,开始指着我的鼻子,站起又坐下,像一条被烫了屁股的狗:“你必须明白,你的人用枪威胁、辱骂政府。”

我笑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政府’吗?”

“我们是国家机构!”

我笑了,不再与他吵了,只请他早些拿出那份表格,说我今天就是来签字的。

“你来签字?胡扯!你搞什么名堂?”

我说不搞名堂啊,我真的是按你们的通知来签字的。

他迟疑着,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鼓着嘴巴。他极不情愿地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份表格。我简单看了看,拔出自来水笔飞快地签了。我抬起头时,看到了一张非常懊丧的脸。他垂下了手,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瞬间丧失了,盯着蓝色的墨汁,咬了咬嘴唇。

长期以来,给我和四哥造成莫大痛苦的一笔账,就这样被我利利索索地结掉。好像我笔尖一挥的那一瞬间把什么给击中了。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我们的园子有一天会成为一块悬在高处的肥肉,引得一些人处心积虑地算计……我的这种抉择是迫不得已的,因为我不想落入别人的圈套,也不想让人逼到绝境。最后我还是露出了一个田园经营者的精明,那种或多或少的市侩气和商人气——那好吧,就这样吧,让我这会儿不失时机地打住吧,把尴尬和痛心疾首留给别人——那些盯住这块肥肉流着口水的家伙会扑个空。他们想利用我对金钱的欲望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今扑了个空,令我快意。这只是一种机智而已:釜底抽薪。

回到了园子。四哥夫妇对我一整天的安静感到奇怪。他们仍然愤愤的,我却没法说明刚刚做了什么。四哥在心里与这片田园和茅屋,还有护园狗斑虎,在深层上已经结为一体。他们像是正在经受一场共同的毁灭;他们对于一片土地的维护和争斗,实际上等于爱护自己的一个器官。我现在很难跟他讲得明白,很难让他理解自己的选择与之深层上的一致性。为了这种维护和看守,他在一切方面都毫不松懈,并觉得合理的赔偿是理所当然的:它或多或少标志了一份尊严和价值。

我试图向他讲清:在矿区与地方的一系列赔偿中,老总其实总是与那个秸子暗中联手,每到事成之后两人再坐下来分赃——他们在这个平原上的一切活动,就是由一系列不可告人、险恶而又狡猾的动作连缀而成的。他们伸向我们以及周边村子的手,只是无数次的掠夺和盘剥中的又一次罢了。

四哥惊愕地听着,终于明白过来了。他恍然大悟般地叫着:“啊呀!凶险……”

善良的老人愣怔怔的,久久合不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