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第2/3页)

我和李胡子朝行夜宿,最后来到酒城,来到荒原。因为当年烧得厉害,这里人烟不多了,房子还在,上面黑乎乎的烟痕全在;一些痕迹也清清楚楚;红濡濡紫乎乎。我一看就想哭。李胡子一声不吭。他后来问:你凭什么说老宁死了?我说是亲眼所见。李胡子看看远处,咕哝:他是从我们营地起程来到这里的,他大呼大喊,直到喊破了喉咙……

我不明白:老宁怎么会从他们营地起程?看来死人的话就是不能信。我没糊涂:李胡子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尽管已经永垂不朽;老宁那会儿还是活人嘛!只如今老宁和他才是一类,都在阴间共事了。你握握他的手,冰凉哩!这就是先烈的手!

你真的去了他的营地?也许你从阴间弄清了李胡子一伙儿,然后又返回来?你什么都明白了,所以只看了一眼,立刻火冒三丈!于是你就拼上了,不惜喷洒一腔热血。可我不懂,你一个大活人怎么去了李胡子营地?因为阳间阴间两不相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给我说说清楚!

还有,象兰凭什么也去蹿了一家伙?她这会儿大概也要与李胡子相会了。我担心的不是其他,是她在那边的媚眼。那了不得啊!那可是要命的事儿呀!你想想,在李胡子营地上闹起了那事儿,那不是找死啊!

老天,我现在干着急,没办法!阳间阴间两重天,我管不着她了。所以一切拜托老兄了,你可得看在朋友一场的分上,给我好好看管象兰——总的看来,她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可爱的、软乎乎的小孩儿……

3

醒来时满头大汗,两眼大睁,吓个半死。我已无法将梦与真事分得两清,也不知你和象兰是死是活?天啊,对我最重要的两个人偏偏死活不明——我大喊大叫,老房东气得砰砰砸炕,还威吓我:再嚎就送你去林泉!我为这句话恨她一辈子,如果不是因为她年纪大了,会做出令她吃惊的事情。算了,现在算了。

人人都有点小秘密哩。艾克那小子,他对象兰的一些眼神什么的,我全知晓。这小子吹大了,在那场大火之后大发豪气,我不相信。我每到了深夜还要流泪,为那个梦,为那一桶桶好酒……从此我常常被一阵噼啪声惊醒,然后就坐起来,跑出门去。老房东赶紧拦我,我挣脱,叫,告诉她外面烧起来了——酒城需要我,我要和自己的老婆死在一起!大火一直烧,这冲天大火烧啊烧啊,烧个不停,再大的雨都浇不灭。我看见大水冲跑了我的爱人,我的兄妹,我的至亲,我的朋友,我的一切……

所有人都说我是一个精神病,胡言乱语。他们说:再要胡说,就把你押起来!有人上来打嘴巴,往我嘴里塞不干不净的东西。可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你在哪儿见的?”有人问我。我说:酒窖!他笑着,使个眼色,一边就有人冲上来架住我。他们把我绑起来。我踢四周的人:你们这些哮天犬、哮天犬的儿孙,死无葬身之地!你们全身沾满红酒!你们有一天要死在一个深潭、一个酵糟池里!蛆虫爬到你们脸上,然后用血粉掺上氰化物腌渍一年,再送给主子!你们的主子是一些柩瓤儿……我嘴里的东西掉下来。他们一个劲儿问“什么是‘柩瓤儿’?”我哈哈大笑,说“柩瓤儿就是柩瓤儿”,痛快得要死!

只要从李胡子营地走了一遭的人,再也不会安心过日子了。因为这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心里明白酒城大火是怎么一回事,就去告诉李胡子,盯着他后脑勺上的枪眼说个不停。他脑瓜上的枪眼黑乎乎的,焦了。这是他的同志留下的一个纪念,再也长不好了——一生一世、待到来世,都得带着这个焦黑的洞眼了!我长时间盯着这个洞,终于看出了门道!是什么?是这样——这个洞眼里藏下了今天的全部奥秘!原来那一帮混蛋骗了李胡子,从后面开了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