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房(第3/5页)

“有一个额头鼓鼓的小姑娘在这里打工吗?”

“你是说雇的人哪,”老太太板起脸来,“她们怎么会住这儿,她们要住‘下房’……”

我不知道“下房”是什么意思,问了问才明白,村子原来留下的那些小房子叫“下房”。现在的“下房”大半都用来堆积一些杂物,或者住一些临时打工的人。

老太太告诉:“你说的那人八成也有,不过得到‘下房’去问,你还是去那里找吧……”

她开始逐客了。我谢过了老太太,走了出去。

老太太没有送我,她只是在我迈出门槛的那一刻,“砰”地把门关了。

“下房”实际上就是原来的村子,它与新兴的这片楼房之间隔开了一百多米。这里倒可以好好端量这个村庄原有的面貌了。它们大半都是土屋和茅屋,其中只有几幢瓦房,不过盖得同样矮小,一色的石头墙。每一家都有围墙矮矮的小院,这一点和平原上那些小村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不是转过身去看那一片簇新的楼房,这些小屋子一点也没有令人吃惊的地方。走进街巷,一种极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我觉得这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而刚刚走过的那一片楼房,总让我感到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为了拍摄一部影片而匆匆搭起的布景一样。

街巷里,几只狗仰脸看着我。临街的墙倚坐的都是一些老人。我弯下腰来,一次次向他们打听事儿,一提“老哈”,他们都说:“你该到‘上房’去。”他们用烟锅划拉着那一片新盖起的两层小楼。我摇摇头:“我找的是‘下房’。”老人们眯上眼睛待了片刻,其中一个站起,用烟杆点戳着北边的小巷子:拐进去,走几步遇到一棵半朽了的老槐树,“正对着的那座小瓦房就是了。”我谢了他们。

老远就看见一棵粗粗的槐树,走近了一看,它真的朽过了半边,只是还没有死。槐树旁是一个矮矮的院墙,一扇虚掩的黑门。我敲了敲,没有应声,就直接走了进去。

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前后两幢小瓦房。可以看出,这个院落已经是整个“下房”区最好的建筑了。院里青石铺地,半空里扯了一道又一道绳索,上面晒了各种各样的衣服。有的衣服湿淋淋的,这说明刚刚搭上去。我敲门,没有应声。我耐心地敲着,明白房门与院门不同,生人绝不可以贸然进入的。一会儿,终于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轻轻的,极像一个女人……门吱扭一声打开了,探出一个姑娘的头——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瘦极了,眼睛特大,就是这双突然瞪大的眼睛把我吓得身上一抖。她头发乱蓬蓬的,手和脚露在很短的裤脚和衣袖外边,瘦得像一根麻秆。她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小得不能再小了。她那样子惊厥厥的,嘴唇乱抖:“找谁?找谁哩?”

“我打听一个人,她叫‘鼓额’,还有,她的父母……”

女孩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眼神尖利利的,的确让人害怕。她并不回答我的话,而是把门打开了。

我得到了应允,心里噗噗跳着,跨进门去……原来屋里搭了一溜地铺,地铺旁边是一些大柳条筐子,里边放了一些杂物。一眼望去就知道这是长工睡觉的地方。这个村子的奇怪之处是不仅企业雇来了很多外地工人,而且一家一户还分别雇用了自己的短工,有的还是童工。在芦青河和界河两岸,这种情况是极其罕见的。这样一个发了热病似的村子,一个富裕的、疯魔一般旋转的村子,它养活了一大帮外地人。可我总觉得是外地人的脊梁支撑着,是他们顶起了一座又一座拔地而起的楼房,不过他们却要住在“下房”里,用剩下的最后一点力气给这个村庄打扫着一片陈旧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