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第3/9页)

我动手揪来一些干茅草,又在水洼边上把草屑和树叶拢起来,以备生火。帐篷一会儿再搭,先取水生火。小铁锅被火烧得热烘烘的,这会儿想到该弄点什么野菜来。我发现这里除了不多的马齿苋之外,几乎什么可食的绿色植物都没有。我在离帐篷几十米远的地方找遍了,又转到水洼的另一边,终于发现了一种藤蔓植物:木天蓼。我曾经吃过它的嫩叶,我们的园边就长了这种藤本植物。我揪了一大捧,几乎洗也没洗就投在了锅中。

我专心煮饭。当太阳落下去的时刻,沸滚的水里发出了越来越香的米饭味,我感到了无法言喻的快慰。世上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才能体味到这种愉快。火焰舔着锅底,又映红了我的脸。折两根灌木枝条做筷子,不时地搅弄一下锅里的食物:野菜、金黄色的小米和一点点盐。我从来不在食物里加放味精,因为没有比野外采集的新鲜菜叶味道再好的了……长期的游荡生活使我对野炊已经十分在行了,能够恰到好处地掌握食物的火候。我亲手做成的每顿野餐,差不多一粒米也不会剩下、一点汤水也不会浪费。即便是顺手就可以采到的大把野菜,我也决不多采,而只采一餐饭所需要的数量……

用过晚饭之后,我在四周徘徊了一会儿,准备搭起帐篷。我用几个很大的土块把灶火围住,然后在上面盖一些树枝,又用一些湿草覆罩:这样既不容易熄灭,又不会在短时间内燃尽。

眼前这片水洼不足四十个平方米,若有一半生满了芦苇,一汪水既浅又清……随着入夜,苇丛里面竟然响起了咯咯的叫声——声音清脆;接着又有另一种声音在应答……它们一唱一和,让人想到这是一个热闹的小世界。我从不记得来过这个地方,即便来过,也会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的景物与现在相差悬殊。我最为担心的不是别的,是害怕走失了“那个夜晚”。

水潭的北部有一个不大的沙岗,它同样是由一些密密的灌木枝条固定的。大风把沙岗旋成了金字塔的模样。我爬上了塔顶观望,看一道道沙岗连绵不绝,在夜色里闪动着银白色的影子。这座“金字塔”的下方斜长着几棵柳树,不知为什么被当头折断,顶部生出了一层细密的柳丝,看上去就像一柄柄巨大的拂尘。往北望去,大约一华里左右像有一道高墙,星光下看去它黑乌乌的,齐整阴森……我一时迷茫起来——今夜来到了哪里?怎么荒郊野外出现了一道围墙?我下了沙岗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它们原来是一片榆林的边沿!这儿的榆树都不太高,只有靠近林边的部分长得粗壮,而林子的当心正在衰死,所以夜色里看上去就像围墙。我仔细辨认,又一次问自己身处何方?这个地方怎么会让我阵阵心动——它恍若梦境,似曾相识。我在榆树林旁久久徘徊,不忍离去。后来我一下怔住了——终于想起来,这就是“那个夜晚”啊!瞧这就是我对小白讲过的那条小路、那片榆林……我压抑着心头的惊讶看着远近四周,竟然差点儿忽略了它……

“那个夜晚”是这样开始的——我穿过芦青河下游的木桥往西,一直穿过这片树林,到很远的那片灌木林中……家里人总是阻止我,不让我一个人走得太远,因为这片荒滩上有各种各样的野物出没,甚至还发生过猎人误伤行人的事情。传说中这片黑乌乌的林子、渺无边际的荒原,有着各种各样的妖怪,特别是——沙妖。但这一切都没有吓住我、阻止我。我会在天黑之前赶回我们的茅屋。可是这一次我不知怎么就把时间耽搁了,好像时间一晃就到了午夜,我有些慌了……那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天空悬着一个小小的月牙,它的光亮要映照这么大的一片原野已经是很吃力了。夜风很小,但是它把地上的落叶吹出了沙沙的声音。树梢上干结的种子被风一吹,就发出摇动小铃或是吹口哨似的声音。猫头鹰一声声号叫。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还要躲闪着荆棘和伸到脸前的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