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沦落(第3/6页)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火红色的狐狸,很胖,跑起来一颠一颠——我刚要开枪,它又变成了一个胖女人,钻进轿车里一溜烟走了。”

一边的人哈哈大笑。有人推了一下我的肩膀说:

“你的梦做得很灵,那胖女人真是狐狸变的。”

这个人接着告诉:那个胖女人的底细他完全了解,外经委的人后来才知道,她过去不过是内地一个街道酱油厂的出纳员,突然交了好运,五年前去海外接受了一大笔遗产。“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她正经端起来了……”

场长对这一切介绍好像充耳不闻,仍然亢奋。他说园艺场眼看没什么前途了,这会儿要赶紧转向,不失时机:“不要说我们了,就是城里一些大机关也在转向呢……”说着他仰起脸往旁瞥了一眼,大概突然想起了矿区赔偿的问题,往我跟前凑了凑:

“不知道他们对你们怎么赔偿?我们园艺场目前……”

我听着。

“我们目前会得到一大笔赔偿费,可惜这钱早在上面挂了号,我们实际上能拿到手的、可以自己支配的,只是很小一部分。你那儿就不一样了,你是自己说了算,所以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我不想谈这个话题。我直接问我们与园艺场会有怎样的合作?他立刻压低嗓门:“我想咱们一起邀外商建厂……”“这片地要下沉的啊,再说这个‘外商’像是玩玩的,她并不认真。”场长咕咕哝哝:“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2

场长和我一块儿走出去。我很想看看这个园艺场如今是怎样的。我看到一片片苹果树虽然长得不太茂盛,但还没有太大的变化。果林里静静的,北风徐徐吹来。这里好像一切如旧,但谁都明白:用不了多久,眼前的景象也就不复存在了。果然,再往南走,很快就看到了一大片坑坑洼洼,脚下也出现了长长的地裂。有的果树已经沉到了水里——地裂有多大的力量,它竟然把铁丝连接起来的葡萄桩扯成了两截。很明显,再有不久这里还要往下沉陷,就像我在平原南部所看到的那样,那儿处处黑水,芦苇遍生,一切都面目全非……

我一边走一边问:那个矿区对你们的赔偿原则是什么?你们又怎样与矿区打交道?场长说一方面按土地面积计算,另一方面也要考虑受害程度——这要看沉陷地上有多少树木,每一棵都要折算成钱。

他与村长老驼的意思差不多,无非是鼓励我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别让钱从手上溜走。在他们看来我无疑是交了天大的好运。他们想不到其他,更想不到我心里的感受:赔偿费简直就像一些沾血的钱币……当然,即便拒绝,我们的园子也照样毁掉,而且两手空空——我可以不在乎这笔钱,可是拐子四哥夫妇和鼓额他们呢?这些年来我亏欠他们的已经太多太多了。四哥把原来的那座小泥屋也卖掉了,他已经断掉了退路。

场长阴阴沉沉地说出心中的盘算:如果我们能够赶在正式赔偿之前与外商签一个合作项目,那么我们在交涉中手里就有了十倍的砝码——“你看怎么样呢?”我说:“我看不怎么样。”“为什么?”“因为那个胖女人压根就不像是投资的。”“那她来干什么?”“来玩。”

场长嘟嘟哝哝,还有些蒙。一会儿有人喊他,就匆匆走开了。

我一个人折向北边,想到海滩上转一会儿。出了园艺场的地界继续往北。往日秋天里一片葱绿的大海滩,今天完全变了。好像肃杀的冬天已经提前来临,一切活物都收声敛气,不知藏到了哪里。一两只鸟在远处啼叫,老野鸡粗糙的嗓门有气无力。再往前走大约十华里,就可以看到那个传奇英雄李胡子的坟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