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沦落(第2/6页)

男助手很尴尬地站起来,咳着,用脚跺了一下地板,弓着腰到卫生间去了。胖女人却哈哈大笑,鼓着手掌……

下午胖女人要出去看一看,说只有厂址选准了,才能具体坐下来谈。“我们要建一个优美的、最大的,海滨企业!”

场长说:“啊呀,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胖女人回头瞥我一眼。她拍着我和另几个人的肩膀,抽出一支烟叼在了嘴上,微微点头说:“这里还远远没有开发呢。”

男助手说:“好地方,好地方。”

一旁的人站在那儿往这边看,矮小的男助手就伸出中指和食指,向大家比划了两下,不知是什么意思。

胖女人不时看看路旁围观的人,大仰着脸,两手抱在胸前。我们在蓬蓬草地上走来走去。后来她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片状的太阳能小计算器,伸出涂了荧光指甲油的食指在上面点来点去,对凑上来的小男人咕哝了几句。男子频频点头。我很想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一会儿她转过脸,对我咕哝说:“我真担心这里的办事效率……昨天我跟场长讲好八点钟到宾馆接我,可是八点十分了车还没到。这就是内地的情况,其他也就可想而知了。”

她又跟助手讲了一些谁也听不懂的粤语,开心地笑了。接着她又提高声音说给我和周围的人听:“在我们那儿一切都严格得很啦。有一天我到公司里去,已经是七点一刻了。七点一刻是公司上班的时间,我进去一看,还有三个雇员没来。我想好吧,就站在窗前等。我要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来公司。这窗玻璃只能从里边望到外边,从外面是绝对看不到里面的——一会儿那几个姑娘来了,急匆匆的脸也没洗干净,大概是睡过了吧?过了五分钟我打电话把她们叫到办公室。她们已经化好了妆——就是说,她们来晚了十分钟,因为化妆至少还要用去一会儿。我问:‘知道为什么叫你们来吗?’她们都摇头。我说对不起,你们被辞退了。她们一声不吭,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有一个走了几步哭了。我不理她,先一步离开了办公室。”

她把这个故事讲完之后,又冲我点点头。我心里却在说:“凶狠的、得意的资产阶级!”

外商吃过午餐就走了。可是她留给园艺场里的却是长久不息的兴趣。场长不止一次掏出她的名片,翻来覆去地看。那上面印着可怕的头衔,挤满了密密麻麻一张纸片。场长把名片掖到怀里,问我:“你注意到了吗?”

“注意什么?”

“你猜她有多大年纪了?”

“大概四十岁了吧,顶多四十岁。”

场长伸出一根手指:“错了,她今年已经五十六了。”

这一下我倒真的吃了一惊。我得承认这个胖女人保养有方。

场长咂着嘴:“人家什么都是随身带的,你看到她房间里的桃子吗?个头有多大,像小孩头一样。”

我想起她的屋里有两三个大桃子,是黄色的。不过这种桃子园艺场里就有。我想这不过是场招待所的服务员放上的。

“看见了吧,人家什么时候喝咖啡,什么时候喝牛奶,都有一定之规。”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不知怎么我又想起了斗眼小焕——有一次我和斗眼小焕去看一个傲气十足的海外女人,他一转脸就小声咕哝说:“你瞧这家伙多胖,找了个外国人——她这样的非交给鬼子不可。”斗眼小焕那一次恰如其分地向她施展着自己的外交才能。他的表演欲总是大得不可思议。那一次他来了灵感,当即写道:“一个招人爱又招人恨的——冷面美人……”

刚刚离开的“外商”算不算一个“冷面美人”呢?我发现她既不冷也不美,只是一个浅薄鬼,或许还有些放浪。场长在我耳边像蜂子一样嗡嗡叫,不停地赞美。我的鼻孔前飘过一阵奇怪的臭味——我想起刚见胖女人时,她的房间里好像就有这种气味——难闻极了,不是一般的臭味,而是一股奇特的邪味——有个故事讲,有一种人是狐狸变的,谁也没法识破,只有在天气变化之前,她们身上会散发出阵阵狐臊……有经验的猎人只凭气味就能把妖怪猜个八九不离十……我笑了。场长问:“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