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是岸(第4/4页)

我看了一眼对面这个家伙得意的、猥亵的眼神,百思不解。

“想起来了吧?嗯?那就说说看!”

我的思绪一直在昨天徘徊,几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我记得那个夜晚一阵北风吹过,我的手抖了一下,倏地抽回——她受惊一样看我,“哦”一声坐直了身子。“对不起,我……”我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这可不是道歉的时候。我站起来。

这就是那个春天的夜晚,在河岸上发生的事情,是全部过程。令我不解的是别人怎么会知道?这除非是当事人说出,或者——我又想到了另一层,想到那个夜晚会有一个目击者,比如有人藏在那片林子里,比如出来游玩的园艺场的工人、过路的打鱼人,这都是可能的……不管怎么说,事实也就是那样,无论如何,我还是没有对第三者说明的必要:他人没有倾听的权利。

这样的传讯后来每星期都有一两次。有时会安排在夜里——只要电话铃声一响,我和梅子就有些紧张。这太令人厌恶了。我说:“请你爸再找找他们吧,要不就干脆彻底一点,再把我关起来得了,别让他们再零零星星折磨我了。我受不住,我快疯了!你知道我完全是无辜的!”

“别再找父亲了,要知道他对自己要求多么严格啊!他去求人把你救出来,这在过去想都不敢想啊!你没听说几个来串门的老同志怎样议论平原上发生的事,他们说其中的要犯在过去,一个不剩,都得枪毙,说到底是现在啊,政策太宽大了……你听听吧!你现在能待在家里,多不容易,还是忍一下吧,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我知道怎样感激岳父都不过分。可是我对那通议论恨死了。我说:“该枪毙的是另一些人!”

“是谁?”

“集团的头儿,这些家伙个个恶贯满盈!”

“天哪,你千万别这样说啊,千万别在外边说……”

“我到死都这样认为。我耳闻目睹得太多了,我敢为自己的每一句话负责……”

梅子害怕了。她不敢迎视我的目光。

3

我要走开了。是的,我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当我有一天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梅子吓坏了:“你真的要跑?他们如果撒手不管,那些集团保卫部的人还会追你的!”“让他们追吧——我不会按时去听一个色痨训话、让他消遣我了……”“什么色痨?”“跟你说不明白,反正我得走了。”“什么时候?”“不久,也许就是这几天。那家伙说得真对——‘回头是岸’,我该回到自己的岸上去了……”梅子看看窗户又转回身子:“可这儿才安全哪!”

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我要回到自己的“岸”上了,它不在这座城市里。那个“岸”边已经站着小茅屋里的人,拐子四哥夫妇;还有小白和老健、武早……他们在向我焦急地招手。

我要上路。只要上路就会向着那儿移动……显然,远方有一块巨大的磁石。旅途上有过多少欢愉的记忆:帐篷一搭,小锅里的水一响,河湾里发出水溅。那是鱼和青蛙在跃动。我一次又一次默念着那行有名的诗句:“我的心哟,在高原!”

一个人的“心”在哪里,他的“岸”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