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是岸(第2/4页)

我终于明白过来:前一段自己真的是被集团保卫部非法拘禁的,他们那些人在私设公堂!是的,公安部门获知消息以后把我解救出来……我心里一阵感激,忍不住说:“这,当然是……可是我……我没有参与——这也不是一次暴动,而是农民在暴力面前的自卫,你该知道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我们……”

他不耐烦地打断我:“案件早就定性了。这也不是你为别人辩解的时候,你能保住自己也就不错了!”

“可是他们非法拘禁、折磨和关押了那么多人……”

“这些自然都会处理。你还是多考虑自己的问题吧。”

我心底有一万个声音在反抗。可是我终于不再吱声。我早就明白辩解是多余的。剩下的只有观察和等待。

他把夹子重新放回了抽屉里,抓起桌上的电话:“喂喂,嗯,可以了。”放下电话他开始吸一支烟,眯上一只眼:“经研究决定你可以回家去住——但仍然要接受我们的讯问。这是一种宽大处理,也是一种刑责方式。你下一步要做的是……”

我听得确切并马上感到兴奋的只有两个字:回家。

2

我被告知将在天黑前回家。这之前是谈话、填表格,并被再一次强调:在讯问没有结束前不准出城,就是离开城区一步都要报告;需随时接受讯问和笔录。天哪,我想这可能就等于“取保候审”吧。但不管怎么说,我终于还是被他们救出,从最黑的地狱挣扎出来了。

一出门时看到蓝天绿地,那种崭新的、恍若隔世的感受会让我一直记住。这种心绪他人无法体味,我也难以道人。屈指算来,我仅仅在小黑屋中待了一个星期,可这已经让人终生难忘。

回家后一切都清楚了:曾有陌生人打来了电话;不久茅屋里的四哥也设法找到了梅子……当然是她的父亲把我打捞上来……梅子一见面就掀我的衣服,想看我身上有没有伤痕——没有。她放心了,问:“那些人说你参与指挥了一场大乱子,你们领一帮暴徒砸了集团、化工厂,又开始砸矿区……”她的一对杏眼瞪得溜圆。我渴得嗓子说不出话。我摇摇头。

怎么说呢?从头讲述平原上几个村子被逼得走投无路,他们被四周几个集团害得死不了活不成,而所谓的区政府是跟害人虫勾在一块儿的?村民们一辈辈都忍气吞声,他们有一点指望就不会铤而走险。至于我呢,知道他们要闹事儿已经很晚了,也从心里不赞成这种暴力方式,担心后果是不可预料的。总之我尽了一切可能劝阻他们——问题是当不幸的民众拥上大道之后,他们就不受任何人的约束了,无论是小白还是老健,更不用说我了,都无能为力。两边对阵时,任何稍有良知的人都会站在可怜的村民一边,而绝不会有另一种选择。

怎么对梅子解释这一切?

梅子家里人来看我了。我是指内弟和我的岳母,他们进门不一会儿都要像梅子一样掀开我的衣服,想找到想象中的伤疤。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嗓子哑了。我想说——我亲眼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关在集团大老板的黑屋子里,被逼吃下了半碗盐面、外加几根红辣椒,一天一夜不给水喝。这个人毁掉了,但身上不会有一块伤疤。

当我刚刚能说出一句话的时候,传人的电话就响了。我只好按照指令,一次次到那个指定的地方去,去回答没完没了的问题。

“嘿嘿,知道吗?你的案卷都转到了我们手里——不要以为事情全过去了,弄不好随时都得离开家住进我们这儿。这案子太大了,了得,敢砸国家……算了,从头说吧——不说也知道,这只是个态度问题。也别指望有关系、有人,就能逃开这一劫;让你夜里能搂搂老婆,这已经是够宽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