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姐婆的娑萨朗(第2/7页)

那时,紫晓一不高兴,姐婆就会教她唱客家歌谣:

月光光,照四方;

食龙眼,米枝香;

食腊蔗,透心凉;

好酒食人三日醉,

好花插人满头香……

落大水,刮大风,

亚姨仔,嫁老公;

嫁去哪?嫁三峰;

哪下做媒人?高鼻公。

边莲溏,骑白马,

连莲妹,唔爱她,

伢爱精精奶格玛。

姐婆除了教她儿歌之外,还教她唱木鱼歌。奶奶说,鱼在睡觉时也不闭眼,僧人敲木鱼,就是提醒自己要精进苦修。最早的木鱼歌现编现唱,后来才有人记录曲词,或辗转传抄,或刻印传唱,才渐渐成了气候,像大海的浪花一样多了。

在紫晓的记忆中,她的童年,就是在记诵木鱼歌中度过的。不过,她记诵的木鱼歌多佛教善本。它们已渗入了她的灵魂,许多时候,它们自个儿会在灵魂深处呤唱起来。虽然她不懂木鱼歌的内容,但那奇妙的文字和韵律,却一直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后来,从那本《奶格玛秘传》中,她发现了一首“奶格金刚偈句”。其内容是,

诸法现象显,其实为虚幻。

禅修其体性,也是为虚幻。

真实佛果位,究竟亦为幻。

缘为虔诚故,离执而解脱。

姐婆小时候教她的木鱼歌中,也有相似的内容,翻译成白话文就是――

那纷纷扰扰的花花世界,

其实不过是心的幻影;

那禅修时追求的殊胜觉受,

也不过是空谷的回声;

那万千人追求的佛的证果,

究竟看何曾有永恒的实体?

因为有虔诚的光道相连,

我们才到达自由的幻城。

除了翻译时的不同文字外现,两者的精神内涵则惊人的相似。后来,她发现,姐婆教她的木鱼歌,都在《奶格玛秘传》中有相似的内容。

姐婆还教了一种奇怪的木鱼歌。那歌儿只有音,并不知道是什么字。姐婆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她唱那种歌儿。虽然她一直不知道歌中的意思,但她还是一直唱着。因为那歌的韵律很美,像天籁一样,能带给她一种异样的清凉。

歌的内容很多,有烟海般的意韵和内涵,但她终于记熟了它们。小时候的东西记得最牢。后来的大学里,紫晓记不住许多考试内容,却一直忘不了姐婆教她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天籁般的木鱼歌。

记得姐婆说,不懂意思不要紧,将来因缘成熟后就会懂的。那时,她当然不知道,姐婆教她的歌,其实是西夏文的音译。她更没想到,还在她懵懵懂懂的时候,姐婆就将一个巨大的使命赋予了她。

后来,姐婆到了娑萨朗。姐婆相信世上有个娑萨朗。姐婆常打座,常念“奶格玛千诺”,念了四五十年。一天,她安顿好了家务,说奶格玛和红白空行母来接她。

就走了。

想到姐婆“走了”的时候,紫晓的心里有点憋。一股酸酸的感觉涌向鼻头。

姐婆是坐着走的,很安详,连颜色都没变,脸红朴朴的,似在微微地笑。紫晓不信姐婆走了,就“姐婆”“姐婆”地叫。可姐婆总是笑,不应她。妈说:“傻丫头,别叫了,你姐婆走了。”紫晓就问:姐婆到哪儿去了?她啥时回来?

妈就告诉她,姐婆再也回不来了。

走了,就是死了。妈说。

那时的紫晓还以为死多可怕呢,就整天地念叨: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死?她想逃过死去。可不知咋个逃法。夜里也合不了眼。她想,是不是快快地跑,死就撵不上自己了?

后来,她才知道:死是个很大的黑洞。谁都会被吸进去的。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紫晓记得,自己忽然长大了,知道了人会死。

可人为什么会死?她问妈,妈也答不上。后来,紫晓才知道,这问题,答不上的人多着呢。他们只会说,活了,当然要死。再后来,紫晓才知道,这是最好的答案。要是不活,就再也死不了了。再后来,遇到了黑歌手,紫晓才知道,死其实也没啥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