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费玛起床上班(第2/4页)

就这样,费玛对自己这个中年单身汉的各种习惯努力地加以识别和分类,希望能够让自己和自己拉开距离,为冷嘲热讽辟出空间,捍卫自己的憧憬和自尊。然而,有几次,当他执着地搜索这些荒唐透顶或者说让他不能自抑的习惯时,他得到一种启示:实际上,这种搜索并不是他自己和中年单身汉之间的防线,而是中年单身汉用来驱逐他以篡夺他的位置而采取的战略。

他决定回到衣橱前,对着镜子审视一下自己。不是厌恶地、绝望地或是自怜地,而是无可奈何地审视一下自己的躯体。他在镜中看见一个面色苍白、体重远远超常的接待员,腰间是层层肉褶,内衣也太旧了,与腹部相比显得皮包骨的两条白腿上长着稀稀拉拉的黑色汗毛,头发灰白,双肩虚弱,松松垮垮的两只乳房挂在胸口没被太阳晒黑的地方,上面点缀着一些小脓包,其中一只小脓包的周围是一片紫红色。他看着镜子,用食指和拇指挤捏那些红色的小脓包。脓包破裂了,发黄的脓液溅出来,使他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急躁的快感。五十年来,这个脸部还没有成形的接待员好似大象怀胎,在由儿童到青年再到成人的子宫内不断增大。现在,五十年到了,妊娠期满了,宫颈口开了,蝴蝶产出了蝶蛹。在蝶蛹里,费玛认出了自己。

他也发现,角色已经颠倒过来,从此以后,这个四肢粗笨的大眼睛小孩就将永远地躲藏在这蚕茧一般的子宫深处了。

有时,伴随着一些嘲弄的那种无可奈何包含着相反的一面: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子宫里孕育出蝶蛹的儿童、青年和成人的渴望。所以,有时他能在刹那间体验到一种绝不可能恢复的东西被恢复了,这种恢复以一种净化的状态存在,不会腐烂,不会憧憬和忧伤。好像囚禁在玻璃气泡中一样,他刹那间就觉得约珥的爱又恢复了。她贴着他的耳根吻他,舔他,并低声说:“这里,摸我这里。”

在盥洗室里,费玛发现剃须膏已经用完了,这使他有点左右为难,但他突然有了巧妙的主意——在胡须上厚厚地涂抹一层普通香皂。只不过那种香皂有一股腐臭味,就像滚滚热浪里人们的胳肢窝。他使劲地刮着胡子,直到刮疼了嘴上的皮肤,却忘了刮下巴上的胡茬儿。接着,他淋了个热水浴,在即将洗好前,竟有勇气冲了三十秒钟的冷水,陡然之间,他感到精神焕发、活力四射,打算翻开他人生的新篇章,直到他把浴巾重新裹在身上。那条浴巾从前天或者是大前天甚至是更久以前就潮乎乎的了,上面有他自己在夜晚留下的汗臭味,仿佛有人强迫他穿了一件肮脏的衬衫。

冲完淋浴,他来到厨房烧水,准备冲咖啡。他在水池里拿了一个脏杯子洗了洗,放入两块糖精和两匙速溶咖啡,然后去铺床。他和床罩的较量持续了几分钟之久。回到厨房,他发现自己让冰箱的门敞了一夜。他取出人造黄油、果酱和前天打开的一瓶酸奶,发现一只弱智的昆虫不知什么缘故竟选择了酸奶瓶作为自杀的场所。他试图用汤匙把尸体挑出来,结果却让尸体陷到了酸奶里面。他把酸奶瓶扔进垃圾箱,将就着喝了一杯清咖啡。他没经检验就认定牛奶必然坏了,因为冰箱的门已经开了一夜。他想打开收音机听听新闻。内阁的会议开到了深夜。特种空降突击队已经降落到大马士革并逮捕了阿萨德[3]总统?要么,亚西尔·阿拉法特想到耶路撒冷对议会发表讲话?费玛宁愿此次新闻至多不过是谢克尔[4]贬值或是某桩腐败案而已。他想象着在午夜时分召集自己的内阁开会。当年参加青年运动的革命情绪使他把这次会议安排在卡塔门的一所破败的学校,教室里摆着漆皮剥落的长凳,黑板上用粉笔写着算术题。他自己则穿着工人的夹克衫和绽了线的裤子,并不坐到讲台前,而是坐在窗台上。他会把现实描绘得残酷无情,把迫在眉睫的灾难描述得让每位议员都目瞪口呆。到了黎明时分,他就会将大多数议员争取过来,让他们做出决议,首先从加沙地带撤出我们所有的军事力量,即使达不成协议。“如果他们向我们的定居点开火,我就向他们实施空中轰炸。但是,如果他们保持沉默,或者表现出谋求和平的诚意,那我们就等上一两年,并同他们就约旦河西岸的前途展开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