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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难测》在这本集子里的情况比较特殊:它不以犹太人为描述对象,却写了一位意大利裔教师及其学生之间的恩恩怨怨。应该说,这也是罗斯熟悉的生活;因为在当今美国,大多数意大利移民的后裔(尤其是来自西西里的移民)是受歧视的。他们处于社会的中下层,与犹太人的交往颇多。

这篇故事里的“我”是一个涉世不深的青年学生。他在与两位有犯罪前科的同学打交道的过程中,发现他们有两个共同点——都爱掩饰自己的过去和都爱捉弄班上的老师拉苏。拉苏是位善良、正直的教师。他工作勤奋,待人宽厚,但令人不解的是:这样一个好人却事事碰壁,不仅成为学生作弄的对象,而且最终还被校方解雇。直到故事末尾,读者才明白:这是因为他早年曾参加过进步活动,上了当局的黑名单。更令人惊讶的是,当权者的手简直无孔不入,连那青年学生时代失手打碎玻璃这种区区小事都不肯放过,统统记入一生都跟随着他的档案中。罗斯在这里借鉴了欧·亨利小说里通常用的双重结尾法,使读者感到戏中有戏。

美国犹太作家特别关注在民族融合过程中各种生活方式和思想意识对犹太人价值观的影响,担心在同化中遭遇人性的异化。他们的理想是建立既能保持犹太特性又能享受美国文明繁荣的乌托邦,但犹太人来自欧洲历史传统的情感与美国文化中物质至上主义是矛盾的。

这份情结在罗斯的《狂热者艾利》得到了充分的表达。小说最初发表在美国著名的文学和政论杂志《评论》上,后收入《再见,哥伦布》中。这篇小说围绕着美国中产阶级社区的一所犹太学校的建立而展开。当地犹太人担心这所“过于正统”的学校会引起非犹太人的反感,使他们惨淡经营的和睦关系毁于一旦,遂委托犹太裔律师艾利来处理此事,希望将新来的犹太人赶出小镇或将他们的一切活动限制在学校区域内。他们尤其不能容忍学堂的犹太教师戴着镶边的黑色礼帽、穿着长襟黑色的礼服晃悠在小镇上。这一犹太教的传统服饰如今代表着“历史”和“极端”,与二十世纪的美国社会是格格不入的。夹在公务职责和同胞感情之间,主人公艾利在经历了一系列谈判挫折与心理煎熬后,终于替邻里们打赢了一场看似胜利的“战役”,自己却几近“精神崩溃”。那个犹太教师的黑衣是脱下来了,但那片黑色却已经深入到他的内心。

这是一场“本地人”与“外来者”的冲突,一次“传统”与“现代”的对话,“同化”与“反同化”的交锋,它为所有犹太人或许还有更多处于“熔炉文化”中的民族提出这样一个问题:面对强势文化,如何守住自己的根?

罗斯作品里虽多象征,但他的基本创作风格仍是写实。细腻动人的环境描写,典型的人物性格冲突,使罗斯小说充满了活力和生命气息。美国评论家马文·默德里克(marvin mudrick)曾这样说过;马拉默德、索尔·贝娄和菲利浦·罗斯都像福克纳一样善于叙述故事。但比较起来,还是罗斯的叙述最逼真、最细腻、最能打动普通人的心。这方面的一个很好例子也在《再见,哥伦布》内,当主人公尼尔走入布兰达家的地下室时,作者对里面的陈设作了如下的陈述:

“我(尼尔)在楼底下打开灯,对眼前出现的景象,并不感到惊异:松木壁板、竹制家具、乒乓台、像镜子一样锃亮的酒柜,上面堆放着各种样式和大小的直口杯、冰淇淋桶、圆酒瓶、混酒皿和玻璃棒、高脚杯、法国大杯,……总之,酒宴席上的一切器皿,应有尽有,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这些器具只能出现在一个从不款待酒友的富翁家的酒柜里。这富翁自己也不喝酒,每隔数月,当他在饭前偷偷地喝下一杯桂松子酒时,总要遭到妻子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