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得草(第2/6页)

晨鸡初鸣,雾鸦争噪。满仓喊丢了牛,遍寻全村没着落。满仓的喊声叫落了枝叶,钩连了犬吠。他一会儿落进去一会儿高上来地走远了。满仓妻子满村子问,你看见我家牛了吗。他们说,不在你家拴得好好的吗。满仓妻子说,一早起来不见了。他们说,你再找找。满仓妻子说,已经找遍全村了,你看见我家牛了吗。满仓妻子偷眼睃视王生妻子,满仓妻子拽着他们的手不放,说,也不知道被哪个贼偷了去。他们说,也许走丢了呢。满仓妻子说,也不知道被哪个狗日的偷了去。他们散了去。满仓妻子说,也不知道被哪个狗日的偷了去。王生妻子卷腿磕嘴说,别在我家门口疯。满仓妻子说,你说啥。王生妻子说,你听见了,满村子这么大的地方你干嘛偏在我家门口疯。满仓妻子说,这又不是你家,我爱搁哪说便搁哪说。王生妻子说,我才没偷你家的牛。满仓妻子说,谁偷了谁知道。王生儿子挣脱了王生妻子的臂膀跳将出来,说,我偷了。王生妻子折断崽子那根劈了枝叶的棍棒,提了他的脖颈撩进门说,你个傻东西乱戳什么话。满仓妻子说,崽子都认了。王生妻子翻手打了崽子,她说,崽子的话作不得数的。满仓妻子说,崽子的话怎么作不得数了。王生妻子说,自个看不住自家的牛,跑我家来耍什么疯。满仓妻子说,你都说是你偷的了。王生妻子说,我哪里说了,是崽子说的,但崽子的话作得数吗。满仓妻子说,崽子的话才最作数,偷了就偷了,还不认,辱没了先祖爷爷。满仓妻子身劳乏,歇口气依偎着雷劈的老槐。满仓从先前消失的地方折转现身。满仓踉跄着捎来了犬吠,拥了一身的泥浆,满目荡摇,癫癫跛跛地拽了妻子回家。王生妻子将霞光关在门外,拖了崽子打,疼得崽子哇哇叫湿了泪水。王生下了床说,你打他做什么。王生妻子委屈得坐在墙下拭泪花。崽子得了自由压藏了身子在桌下。王生妻子扶墙呜咽说,我头晕。王生瞅了窗外说,今儿个天气真好,不像昨夜个。窗切了迢迢晨光,风割了簌簌声响。王生妻子低首踌蹰,伤脚上漏来澄澄亮光。

昨夜大雨,液透了大地。夜半月明,湿气接云云飘天。王生妻子起夜尿碎了月亮。她出门走在泥街里,一路走一路滑。两边泥墙挂草,四周静寂。她停了一下,望着四周,看看墙倒没倒,墙上衰草卷黄枯叶挂水漏光。荒草衔夜,目望来路。她继续走,愈往前走,坡度愈高。她前倾着身子走了不短时间,夜风灌透了身体。拐弯前她再回望一眼,明月暗笼了青雾。她离开这棵树坐在石头上歇息。她的影子一拱一拱地攀上泥墙,另一半是篱笆。她蹲下身拨拉一阵,手脚并用,爬将过去,篱笆墙挂烂了衣服。她站在树下,胸口慢慢发热。细风吹夜,薄汗凉衣透。院子里黑漆漆的,她四面转动身子,门是开阔着的,院外的月光齐齐地凿进来。她走进牛棚,柱子上悬的马灯没亮。牛在吃草,鼻大如铛,呼呼喷出热气。她俯身过去,解开结绳,拍牛背,牛嚼了嘴绕出牛棚,在月光如银下往院外遁逃。随后屋里传出喊声,谁啊。隔不久打灯掌光。满仓妻子开个门缝喊,谁啊。她蜷着身子出门,身上披了棉袄,落进这黑夜里。屋里传来满仓的喊声。满仓妻子说,咋没了牛叫。满仓说,睡了当然没声响。满仓妻子说,我去瞅瞅。说着切身奔来,步子乱撞。满仓说,这大半夜的不赶紧睡觉瞎折腾啥。王生妻子挨了柱子屏直身体,肥着嗓子哞哞学牛叫。满仓妻子踅足回屋。王生妻子悄声扒了灰尘,吹拂窗玻璃,定目端详。他们灭了灯,王生妻子瞧见一片黑。满仓妻子说,咱娘的灯也灭了。屋檐的水珠啄疼王生妻子的脸,她张口吃进嘴里,委身而回。她回到家,王生还在睡,裹了褥子滚身。昨夜大雨,液透了大地。夜半明暗,湿气接云云飘天。王生猫身起床,门虚虚地掩着,他推开门。月光已上,照耀若水;一尺洼,半尺月。树冠繁茂嚼枝咬叶,朵朵树影卧地枕壁。他跟上妻子一路走一路滑,两边的泥墙挂草,四周静寂。他藏在树后,枝叶交互,拂了脸。他愈往前走,坡度愈高。脚踩了裂泥隙浆走过不短的时间,妻子回头前他掩在墙根下,墙影攒来,豁阙薄顶。他在妻子坐过的石头上歇息,气本凛冽,雾浴身而浸体,妻子的温度抵进来。他看到妻子跪下腿匍身过去,并收了挂在木篱笆上的布条。他躲在墙外,没多久牛奔出来,磕翻了篱笆。他追上牛,没见妻子跟来。牛发疯一般撞在树上,枝枝杈杈簌簌落响,寒鸦宿鸟慌飞惊鸣。牛哞哞转首去了另一条街。坡草环抱,林树互映。王生倒翻了几身,周遭浑浊。疯牛灌林跻攀衔坡,一步三喘莽莽数丈。嘹呖声响乱跌于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