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七

在杜善人家发现地窖的新闻,传遍了全屯。其他各组跟着学样,都背着铁锹铁铲,到屋里院外,把地土翻起。下晚,老初那一组在唐抓子家的后园的雪堆下,也挖出个地窖,起出二十多个箱笼。各组妇女,起先都没有劲头,大伙瞅着地主的穷相,只当真的没啥了。待到起出这两个地窖,她们又窝火又乐,都动起手来,从天黑起,扒开火墙,爬上天棚,脸庞和鼻尖,尽是黑灰。院子里的寒风呜呜地刮着。她们手执松明,跑到外头,钻进猪圈和马圈,用铲子掀着猪粪和马粪,也不嫌埋汰。小鸡叫三遍,她们回去睡,老也睡不着,困劲都跑了。全屯的大地主的院套里,松明灯火的光亮,连夜通宵闪耀着。

发动大搜检的第二天,日头冒花时,老万告诉郭全海,说是萧队长接到七甲工作队的来信,他们从地主娘们的脚上,起出一副金镏子。刁娘们把金镏子套在小脚趾头上。老万临了说:

“政委要我告诉你,搜搜妇道们身上。”老万管萧队长叫政委。

郭全海笑着招呼白大嫂子道:

“你过来,有个好差使。”

白大嫂子笑着招呼刘桂兰,叫她也过去,可是她不来,白大嫂子拉着她的手说道:

“来,害什么臊呀?”

老万站一边瞅着,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问道:

“她是咋的?”

郭全海移开噙在嘴里的烟袋说:

“没啥,白大嫂子逗乐子。”

老万没有往下问,就挤出去通知别的小组去了。屋里郭全海说道:

“有一件事,咱们是不能干的,得你们动手。”说着,就把萧队长的通知告诉了她们。白大嫂子冲大伙叫道:

“老爷们都上外屋去,光妇女留着。”

刘桂兰早挤到外屋,把杜善人家的妇女都带进来,杜善人的小孙子也跟进来了。男人和小嘎都到外屋里去了,炕上地下,光留着白大嫂子和刘桂兰,外加一些卖呆的娘们。白大嫂子说:

“自己说吧,金子搁在哪?”

杜善人的女人坐在炕沿上说道:

“哪有金子呢?家有黄金,外有戥子,像我们这庄稼院的人,哪里来的金子呀?”

刘桂兰接口说道:

“你没有金砖金条,也有金镏子。”

“哪有那玩意?”

白大嫂子扭过头去,瞅着杜家那位瘦成麻秆似的低着头的二儿媳,含笑说道:

“你说吧,你婆婆的金子搁在哪?她的金子都是留给他小儿子的,你也捞不着,干脆说出来,免得沾包。”瘦麻秆子连连摇头说:

“她没有呀,叫我说啥呢?咱们家有钱都置了地,底根儿没有过金子。”

白大嫂子又回转头来,冲着杜善人的小儿媳,叫她说出她婆婆的金子来。这个妇女,才十九岁,胖得溜圆,长一副白瓜瓢脸庞。这时候,她笑着说道:

“她金子搁在哪儿,咱哪能知道?”

她婆婆瞪她一眼,瘦麻秆子也冲她做出威胁的气色,白瓜瓢脸慌忙改口道:

“她没有金子,咱们家底根儿没有过金子。每年余富的钱,都置了地。”

这和她妯娌说的一样,只是句子倒了一下。白大嫂子和刘桂兰和别的妇女都笑起来,外屋老孙头问道:

“笑啥呀?抠出啥来了?”

白大嫂子笑着说:

“可不能告诉你。”完了又对杜老婆子说:“要是不说,咱们动手了。刘桂兰,叫她们把鞋子脱下,上炕。”

杜家娘们都脱下棉鞋,爬上南炕。小孙子一个人剩在地下,哭叫起来,杜老婆子说:

“上来,别哭,哭了脑瓜痛。”

鞋子和脚上都搜遍了,不见金子的影子。白大嫂子跟刘桂兰到一个角落里合计一小会。刘桂兰过来,冲着瘦麻秆子说:

“把衣裳脱下。”

瘦麻秆子装做没听准似的,问道:

“你说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