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迪斯科发烧友(第4/6页)

晚上他很难受。他睡不着,很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时候——你能看到他的害怕,能感觉出他时不时表现出来的惊恐,却不知该跟他说什么。

“乖乖别这样,试着说说怎么回事。说说。”

已经深夜三点左右了,这孩子还在犟着。他内在的恐惧正不断高涨。当所有灯都关了,躺在我的床上被安全的气息和深夜的宁静包围,他最终开口了。

“我明天不想上学是因为明天那个没有耳朵的男孩会去学校。”

这里我得插一句。有消息说第二天有个男孩会去参观学校,而且可能将于一月份入学。这男孩“外表独特”,所以老师们想让孩子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然而事与愿违,老师们的努力没多大效果,我这孩子已决定不和那个没有耳朵的孩子同校,因为“人们应该有耳朵的”。

次日早上,我以当晚学校的迪斯科舞会引诱他,承诺我到时会去,如此才好歹让他去上学了。然后我很是纠结了一番要不要打电话告诉学校他今天不太对劲。

你看,这就是与学校打交道的危险。我为这孩子的教育问题付出的所有挣扎就是一场战争。过往经验告诉我,假如我给学校打了电话,提醒了他们这孩子“可能会不安分”,他们也不一定会通力合作想法应对,结果这孩子就准会不安分。假如我什么也不说,大家反倒可能相安无事。事情确实也是这样发展的,想想便难过。而这孩子在情绪和行为上常常都像一条变色龙,如果人家期望他表现恶劣,他就会表现恶劣,但如果人家盼着他朝气蓬勃、开开心心……

另外,我之所以不能打电话给学校,是因为我不知道相关的另一个孩子的姓名,也真不愿开头就说“他有点害怕那个就要入学的没耳朵的男孩”。于是我就光坐在家里,手上拿着手机等电话打进来。但,这回学校没来电话。

放学时我如约到学校陪这孩子参加舞会,很担心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他有多少次被排除在学校的各种活动和场合之外了。及至我们身在办舞会的礼堂时,我都还不太相信学校当真会让他参加。不过,到了教室门口,我发现一切正常,他还在教室里。我去学校接他的时候,他太经常是在另一个房间被要求“冷静冷静”或“镇静镇静”——或当天校方更乐意使用的随便什么说法。但这天他还在教室里。

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家长站在班门旁边,神经兮兮的,也不看人,对什么都觉得完全陌生似的。哦,我想,她一定是那没耳朵的男孩的妈妈。我倒想告诉你我跟她说了一句宽心话,走过去作自我介绍,叫她放松点。但是我并未那么做:每当放学时间站在学校的操场上,我都会感到从没有过的窘迫与羞怯。

教室门突然被撞开了,这孩子头一个出来,脸上笑容灿烂。

“爸爸,爸爸!”他叫道,“那没耳朵的男生,他好极了!他是有一只耳朵的!只不过很小还长错了地方!”

我温和地对旁边的那位妈妈笑了笑,但她没把目光从手机上抬起来。所以我就带这孩子往礼堂去了。迪斯科发烧友。

我不知道去到那儿会发生什么。这孩子已经八岁了,还从未被邀请参加过一次校园舞会。对这类事情,我仅有的知识来自于对三十年前自己那一点经验的记忆:男孩子们站在学校礼堂的一边,女孩子在另一边,再多冒泡的熊猫汽水、玛莎百货买的新灯芯绒裤子和脖子上甩来甩去的皮革钢琴键纹路领带,都无法缓解我的难为情。

这次舞会不用穿特别的衣服。跟上时代吧小家伙,现在是21世纪,想怎么穿就怎么穿。而这孩子,他的穿着唯一标新立异的地方似乎是圣诞节午餐留在白色马球衫前襟上的一长条肉汁污渍。为啥孩子们要穿白色马球衫?这种衣服你怎么洗?多少次这孩子回家来马球衫都脏得要死,我一度以为是学校的厨娘让他们学生都到食堂远的一侧背墙排队,叫他们张嘴,然后隔着七八米远用铲子向他们发射午餐。新闻上说贾斯丁·比伯内裤穿一次就扔,嗯,他没准以为他的作风很摇滚,但我家孩子的廉价白色马球衫比他的内裤还命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