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黄花闺女”(第2/5页)

菜上来之后,王华欣把包间里的小姐全都赶了出去,他笑着说:“骡子,这会儿就不要‘颜色’了吧?咱哥俩单练,好好聊聊。”说着,他把一瓶五粮液一分两半,咕咕咚咚倒进两个高脚杯里,说:“骡子,今儿个,可就咱哥俩。酒要喝个痛快。话要说个痛快。成不成?”范骡子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心里毛毛的。可人家是市长,话已说到了这份儿上,就赶忙说:“成,成。”王华欣接着说:“好。既然这样,咱得行个令。规矩是:在这个酒桌上,咱哥俩都不许说一句假话。咱今天脱光他,连裤衩子都不要,来个赤裸裸,有啥说啥。谁要是说一句假话,罚酒三杯!骡子,我把这个权力交给你,今晚你就是酒司令,我要有一句不实,你吐我一脸,我擦都不擦!不过,可有一条,出了门不算,出了这个门,该咋还咋。活了大半辈子了,也该说几句真话了,交交心吧。你说是不是?”

一听王华欣这样说,范骡子心里热乎乎的,同时也有点怵,话已滑到了嘴边上,又赶忙咽回去,口不照心地说:“行,我听市长的。”

王华欣乜斜着眼看了看他,二话不说,就把酒杯端起来。接着,他脸一沉,说:“骡子,你把这杯酒喝了!你说的是真心话吗?操,就咱哥俩,咋还这么贫气?!”范骡子一看这阵势,再没说什么,他接过那杯酒,咕咕咚咚地喝下去了,而后他亮了亮杯子底,说:“哥,我喝了!”王华欣重重地拍了拍他,说:“行,兄弟。还是当年的骡子。吃点儿菜,吃点儿菜。”接着,王华欣也把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下去了。

喝了酒之后,王华欣十二分恳切地说:“兄弟,多少年了,我一直想找个人聊聊,吐吐这心里的窝囊。唉,咋说呢?跟谁说呢?不是一家的,不能说,离得近的,不能说。老在心里憋着。这些话,我跟你嫂子都没说过,她是城里生城里长的,说了也不理解。在咱这平原上,活人老难哪。说起来,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我的经历,你还不知道吧?我打小没了爹,是跟着娘再嫁到王家拐的。小时,人家都喊我‘带肚儿’,整整喊了五年……你说我恨不恨?十七岁时,我跟公社书记当通讯员。你知道那会儿我干啥?天天晚上给书记提夜壶。晚上提进去,早上提出来。书记尿泡大,天天晚上尿得满当当的,我这破指头天天就在人家的尿里蘸着。那还不是一个人的尿,有时候,是两个人的尿,书记跟公社的女广播员尿一个壶里,弄不好就洒一身!我就忍哪忍哪,咬着牙忍,不忍又有啥办法?有时,提着尿壶我浑身的血乱蹦,你说我恨不恨?后来我又在县法院干过一段,县法院的院长有个傻儿子,傻得不透气。院长不知从哪儿弄了个偏方,说是吃活人脑子能治这种病。你想想,活人脑子上哪儿弄呢?那会儿,我为了巴结他,就到枪毙人的刑场上去给他挖活人的脑子!那边枪一响,我就跑过去了,拿着一个碗,跑到头被打烂的犯人那里去给他挖活人的脑浆……这样的事我都干过,你说恶心不恶心?!后来我总算熬出来了,当了八年的公社书记。从麦岭到坟台,从坡张到西赵,没有我治不住的地方。可人家就是不提我,没有办法,我就去给人家送礼,你猜我送的啥?送的是‘婴儿胎盘’。我老婆在医院妇产科,有这点特权,就把‘婴儿胎盘’焙干了给人家送去,那东西大补……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一个胆,我胆大。在咱这个地界上,人是活胆的。没有胆量你啥也干不成。胆这东西,你知道是靠什么来滋养的?靠恨。乡下娃子,能一步步地走出来,靠的都是恨。恨积得越多,胆就越大。在平原上,不是说人活一口气吗。气是怎么来的?气是生出来的。生气,生气,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人是靠恨来聚气的,仇恨就是气的源泉。老弟,今天我可是脱光了。我说这些,你品品,有一句假话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