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达大师莱昂诺尔,为了生活

几个月之后,一个周五,我看到安日尔夫人在认真地打电话。就用在学校学的那点儿英语,用自己带着浓重法国腔的口音,安日尔夫人却能很好地和我们非法语区的客户保持沟通无障碍。她看起来很严肃、很紧张、很认真地听着对方的话,并且时不时地说一句“嗯”“哦”什么的,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我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想着如果她遇到问题应该会来找我。她肯定一会儿就得来,因为看她的神色,我觉得她一定是刚刚听到了什么坏消息,私人问题。她来了,声音干涩:

“保罗先生,呃……刚才跟我通话的这位女士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都给我打过电话。她住在美国,现在那边还是深夜,她还差5000欧元,是为了去曼谷给她儿子做手术和化疗,是脑部肿瘤。孩子才三岁,她恳求我们先帮她垫付。我和她说我们没有这个惯例,她提议我们可以拿她的房子做抵押。哦,她是个单身母亲。”

很感人,但是,我和本努瓦早就制定了一条明确的行为准则:我们不是慈善协会,我们不是来拯救世上的苦难的。每周都有各种穷苦顾客,我有一套专门应对这种情况的说辞:

“听着,安日尔夫人,好,她很可怜没错,但是我们不是无国界医生,好吗?还有些人特别会演戏,擅长赚人眼泪,对此,您和我一样清楚。无论怎么样,我们只是一个私人性质的公司,我们的目的是提供服务,获得收益。因为我们,很多病人都重获健康。而且,像这位女士这种人也不会想着买肉的时候对老板说自己没钱吧?”

她看了我一会儿,继续为电话里的女士争辩,声音冷静沉着:

“您说得对。但是肉太贵的话,我们还是买不起,毫无疑问,她就是这么做的。并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向死亡更令人难以承受。好了,我打赌这位女士绝对没有说谎。”

“安日尔夫人,每周都有上百万的儿童走向死亡。”

“也就是说,我们即使能救一个孩子也没什么用?”

短暂的沉默。她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不高兴,我以为这场争辩就这么结束了。之前说过,那个时候我不了解女人,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她们在某些问题上的执着。

“保罗先生,您年终的时候会给我和艾米丽发年终奖吧?”

我放心了,因为事情回到了我能掌控的范畴。

“肯定的,但是我还没有算收益率,还得等年终报告,但是每个人的奖金应该在3000欧元左右。”

“谢谢。”安日尔夫人笑了,“确切数字很重要,我不要这些奖金了,把钱都给这位夫人,现在只差2000欧元了。”

听了这话,我有点儿恼羞成怒,又有点儿感动。要是安日尔夫人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那就成圣人了,一个一贫如洗的圣人。

“她叫黛丝·迈克吉尔,她儿子叫约瑟夫,小名乔?”

黛丝、约瑟夫、乔,这些名字在美国并不少见,我真是蠢到家了。

玛丽·简·巴顿,美国亚拉巴马州的单身母亲,希望能筹集一笔经费。她十二岁的儿子,乔伊,得了中毒性肝炎,正面临着死亡的威胁……田中先生,和他脆弱而美丽的樱花。

一个充斥着死亡、痛苦和各种难闻的气味的房间……黛丝女士坐在自己的床上,瘦弱不堪,用“皮包骨”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她身上各种输液的管子都被拔了下来,散落在地上。黛丝夫人的头枕在我的肩上,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在我怀里倒了下去……“孩子,没什么可怕的。”

征兆,还是征兆,但是当时的我视而不见。我觉得自己害怕这一切。当人们看到征兆,并且明确知道这就是一个征兆,如果不做出回应的话,我们会有负罪感。但是,我没想回应,还没有这个想法。当时我很害怕,但是又不自知。说到底,我没有意识到。我害怕在明白了这些征兆,注意到了脚下指引方向的小石子之后,自己会变。就是让我放弃一个自己熟知的东西,我能掌控的世界,之后去另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世界,另一个星球,完全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