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1

我把自己手里的公司股份卖给了本努瓦,留了一部分分红。当时,他还挺高兴,因为工作量增加了,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理由可以离开那些病人,可以离开那间诊所,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然而,我觉得他不是很理解我这样做的原因。他不当医生之后,我跟他说我这样做的原因很复杂。他还试图劝我打消放弃公司的念头,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从来都是为我着想。公司运转得不错,盈利不少,如果我觉得工作量太大,可以再找一个人来帮忙。我不停地跟他说问题不在这儿,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我觉得公司以后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本努瓦走了,毫无疑问,他还是有点儿生气了,因为他觉得我放弃了。我觉得那时候,我没有心情去向他讲述,向他描绘我思想上的蜕变,更不想跟他细说那些引领我走向这种变化的人,我不可思议的尤达大师们。但是我仍然觉得本努瓦感受到了我有多么幸福、多么平静、多么成熟。话说回来,我要怎么跟他说他已经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因为我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我在自己的身边这么长时间,亲眼见证了自己的成长,没错,因为在我遇到真正的自己之前,在爱上那时的自己之前,我曾经是那么害怕自己将要去发现的那些东西。

坦白说,我不知道我是找到了真正的自己还是创造了另外一个自己。但是这不重要,我只知道,我爱自己,爱他人,爱我身边的人,当然,这样说可能有点儿傻,却是我的心里话。这不意味着在必要的时候我不能守护自己的信仰,不能守护自己爱的人,守护自己,这只是意味着我不再有那些虚幻的恐惧和担心。那些虚幻的恐惧侵蚀了我将近四十年的时间,我为此而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我说谎、骗人,不断地失去身边的人。我支持的恰恰是那些早应该远离的人。我做了很多不应该做的事儿,有些事情今天想起来仍然羞愧不已。我疏远了那些本该去亲近的人,这一切都是因为心底曾经的害怕,它隐藏在心里,不易被发觉,却又如影随形,无时不在,所以它能轻易地让我相信它并不存在。害怕登高,害怕别人不喜欢自己(即使自己同样不喜欢他们),害怕站起来,害怕未来,害怕过去,害怕一切。

总而言之,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去感受过,只满足于自己的生活,满足于把自己的恐惧转嫁给他人,把自己糟糕透顶的对抗恐惧的方法传授给别人。我害怕去看自己的内心,因为潜意识里,我知道自己不会喜欢自己将要看到的那些东西。在我内心深处,我厌恶自己,看不起自己,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得到,这是自己应得的。

这种虚幻的恐惧从不会让我感到愉快。

这种虚幻的恐惧就像一个不入流的低级巫师抛出的一段不吉利的宿命。信则有,不信则无。它有时候比一场海啸的破坏力更强。任何时候,它都有可能促使我们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破坏力很强,会给我们自己和他人带来不良后果,但是当时,我们却觉得那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它还会把我们引向仇恨、欲望,以及报复。我们会被它说服,这些举动都是正常的、正当的自我防卫,但这不是真的。它是毁灭和自我毁灭,我们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相信了恐惧暗示我们的那些说辞。

对于这种来自内心的虚幻的恐惧,任何的外力都无能为力,唯一的解决办法在于我们自己。当我们不再去相信那些虚幻的恐惧,去蔑视它,它就会马上消失不见。我们会问自己,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可以这么相信这种虚幻的东西。

天色渐渐暗下来,有了一丝凉意。我们现在住的大房子有一个露台,我站在露台上,小口地品尝着手里这杯勃艮第干白。不远处,一对野鸽子在笨拙地啄着谷粒吃;成群的蝙蝠从黄杨林里飞出来,黄杨林是它们栖息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树枝能保护它们免受夜间猎食者的侵袭;忍冬散发出阵阵的香甜。面对着身边这个迷人的微世界,我突然热泪盈眶。随后,我看到莱昂诺尔光着脚从客厅的地板上走了过来。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电脑已经关了,她走过来和我一起站到露台上,手里拿着一杯酒,楚伊跟在她身后。她亲了亲我的额头和脖子,然后在我对面站定,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