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吾塞(第4/6页)

这一觉简直跟睡了好几天似的,舒畅极了,实际上却只睡了不到两个钟头。直到一大块云挡住了太阳,阴影罩住整个山坡,才打着冷战冻醒。斯马胡力还在睡,扎克拜妈妈早就起来了。她把大锡锅收拾出来置放在铁皮炉上,熬煮一路上一直装在查巴袋里的变质牛奶。煮开后,她把分离出颗粒物的奶汁一勺一勺浇在一块芨芨草帘上,沥去水分,箅出一小摊柔软的乳浆,再像卷寿司一样用草帘紧紧裹住这乳浆,压在两块石头中间。等明天上路时,便把这支草帘卷系在骆驼背上,一路让风吹。到达新的驻地时,差不多就吹干了吧。

三点过后,孩子们和羊群才出现在遥远的视野中,等走到附近山头已经过了四点。男人们赶上前接羊,孩子们驾马小跑,回到各家的驻地。我赶紧准备茶水。看来这一路上并不好玩,亨巴特一声不吭地喝茶,神色疲惫。卡西更是烦躁不堪,不时和妈妈顶嘴。喝完茶,两人没顾上休息,又迎着羊群遥遥走去。

安顿好羊群后,天色已经很暗了。此处地势很高,七点多太阳才落山,十一点天色才渐渐黑透。晚餐是小半锅焖了肉块的米饭,端上餐布时,大家才轻松起来。在渐渐清晰的星空下,我们靠着火炉,围着餐布,边吃边说笑,谈论一路上的见闻。当妈妈说起李娟在马背上睡觉的事,大家笑了很久,都叮嘱我下次再不可那样,很危险的。

这一天睡得早了一些,但仍旧凌晨一点起来。一起来就满是绝望感,这么黑,这么冷,又回到解放前了……什么时候天亮啊,什么时候有阳光啊……

我入睡前搭在空铁皮桶上的裤子被结结实实地冻在了桶上。轻轻扯吧,根本扯不动。使劲扯,又怕撕坏。而外套不知何时从依特罕上掉落,也给硬邦邦地冻在了地上,一扯就揭起一片草。这么冷的天,没想到露水还这么大,连鞋子里都是湿的。尽管如此,还是得穿。

穿上这样的外套、裤子和鞋子后,被窝滋养出的暖意立刻被寒冷的衣物吸吮得一干二净。等喝完暖瓶里温吞吞的茶水,再解个手,很快又冻得上下牙打起架来。只好转过身,老办法——爬山!

这回先往山下跑,跑到林子边再转身往上爬。没两圈就大喘气,喘得嗓子都有些破了。

凌晨两点多,骆驼们打包完毕,斯马胡力用缰绳抽打它们的屁股,喝令它们站起身来。加孜玉曼家那边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但这时,我的马偏偏跑丢了!为此,卡西和斯马胡力驾马消失进黑夜深处,很久以后还不见回来。加孜玉曼家的驼队等了好一会儿,先启程了。妈妈也等了一会儿,叹口气,吩咐我在原地等待,也上了马一个人牵着驼队离开了。空荡荡的坡顶只剩下我,以及扔在草地上的我的马鞍。忍不住假想:这会儿大家都走了,找马的兄妹俩也绕着圈子赶上了驼队,从此只剩我一个人和一个马鞍被抛弃在荒野之中……惴惴不安。渐渐空气亮了一些,能隐约看到四面情形了。草地露重霜寒,凄凉极了。这会儿冷得连爬山都没有用了……突然想起加孜玉曼家半夜生起过一个火堆,虽然已熄灭了很久,说不定还能重新吹燃,便向那边走去。找到灰烬后扒开柴灰,果然还有星点余烬,便折了根柴枝扔进去,不停吹啊吹啊,吹了半天,只见浓烟滚滚,就是烧不起来,倒弄得满脸黑灰,呛得直流眼泪。擦擦眼泪,突然看到火堆边有一块被熏得乌黑的石头。摸一摸还有点儿热气,大喜!顾不了太多,一屁股坐了上去。

天色越来越亮,快四点时,卡西才牵着我的马出现在山坡上。然后我俩快马加鞭向驼队追去。后来她嫌我跑得慢,扯过我的缰绳,拉着我的马狂奔,好几次差点儿把我颠下去……她以为我跟她一样勇猛吗?但我什么也没说,脚掌踩死了镫子,咬牙稳住。这次大大地耽误了大家的行程。虽然马走丢了又不是我的错,但还是有些理亏,像是一个不吉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