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扎克拜妈妈的一天(第3/6页)

我一个人在家呆坐了一会儿,也掩门出去了,沿着从东面沟谷里流出的溪水往上游走去。一路上,右边是落叶松林的山坡,左边是层层累叠的巨大石块。沟谷狭窄崎岖,并且很快就走到头了。就在小路尽头突然出现一大片整齐笔直的杨树林,林间堆积着厚厚的落叶,脚底触感柔软又神秘,似乎重重落叶覆盖的是一个嘴唇,若找到它,吻它,就会令更美好的什么事物苏醒过来。穿过这片林子沿一段陡峭的上坡路爬到最高处,视野突然开阔。满目全是美丽而巨大的白色石片,如一道又一道光洁闪亮的屏风,重重叠叠,参差耸立在群山间。

美景也会让人疲惫。好像终于放下心来,终于得到了疲惫一般,我疲惫地回到家。家似乎比我更疲惫,房间空空,没人回来。

我披一件衣服倒头就睡。感觉睡了很久很久,梦里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反复地走,反复地去到高处,再转身四面眺望。后来又去了别的许许多多地方,见了各种各样的人。但冷醒后,一看表,只睡了不到半个小时。

扎克拜妈妈也睡在旁边,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的。花毡上放着她的最新作品,原来她把花布拼接在衬衣的下摆,给卡西做了一件挤奶穿的罩衣。家里只有一件围裙式的罩衣,平时妈妈穿着。卡西身上便总是溅满奶渍,很难洗去。

风又大了起来,却没有乌云和雨了。这一回风只刮在低处,高处是安静的。云像雾气一样一团一团呈絮状停在无风的高处。

很快妈妈也醒来了,她一起来就拧开录音机,换一盘自己最喜欢的磁带听起歌来。我们铺开餐布相对喝茶,一个悠闲的下午就此展开了。嗯,驼毛已经剪完了,挤牛奶的工作得等到傍晚了,昨天背回了够用三天的柴。眼下暂时没有太迫切的劳动,加上刚才又饱饱地睡了一觉,天气也缓和过来,我俩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妈妈告诉我,我们下一个牧场会很美很美。至于怎么个美法,她却无从描述,只能朴素地作如下表达:“树多,石头多,水多……”

我说冬库尔就已经很好了啊,为什么要离开呢?妈妈说,不行,这里人太多了。

的确,我们和爷爷家刚搬来时,附近只有强蓬和恰马罕两家人。后来又来了保拉提家,一共才五家人。但陆续又有驼队进驻,如今远远近近十多家了,草地渐渐受到明显的破坏。而我们的下一个牧场,听说只有我们和爷爷两家人。那里的生活一定更加寂静和坚固。

喝完茶,我收拾厨房角落,妈妈拎着录音机坐到门口的草地上,边听歌边给斯马胡力补秋裤。远处南面群山阳光灿烂,我们这边虽然蒙着一层薄云,但也算明朗温暖。风渐渐停了,草地安静,深厚葱茏,妈妈坐在那里的姿势非常悠闲,看上去轻松又愉快,还随着音乐轻轻哼唱。

她在斯马胡力那磨得薄得快要破掉的秋裤屁股上衬了一大块撕碎的内衣针织面料,这样便还能再穿一段时间。哎,骑马最费屁股了。

妈妈只有一根针,由于粗得跟牙签似的,所以一直没弄丢。但她没有线,要缝东西时,就解下头上的蓝格子头巾,从上面随意抽取一根线。这条头巾共织进去了蓝白黑褐四种颜色,比带四卷线在身边方便多了。要是四卷线的话,还不能扎在头上当头巾呢。

补完秋裤后,她又脱下脚下的破布鞋补了起来(那枚针用来补鞋最合适不过)。我看到我给她新买的长筒袜又破了一个大洞。果然,妈妈补完鞋子,就扯下袜子补了起来。补完袜子后还有裙子,她脱下裙子光着两条腿坐在草丛中继续缝补。那条裙子上的一块摆缝在很久以前就裂开了。真是上上下下大整顿。

都过了十二点,斯马胡力和卡西还没回来。妈妈念叨着,频频抬头看向南面的森林。等裙子缝好,站起来往身上一套,就径直下山去了。妈妈今天穿的是粉红色毛衣和浅色的裙子,系着天蓝色头巾,看上去非常清爽,走过草地时的样子显得轻盈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