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第3/9页)

(到了这个时候,你也许会以为我虚构出了珍妮这个人物,好让自己疏远这段经历。再没有比这更不符合事实的了。实际上,我是在努力让自己靠近那件业已在时间之中渐行渐远的事情。至于珍妮这个人,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要让她起死回生。)

还有两个人和珍妮一起待在车上。一个是男人,为了方便起见,我就叫他A。A在开车。每当珍妮在一次宫缩结束后睁开眼睛,她就能看见他略有点谢顶的后脑勺和让人安心的双肩。A开得很稳,车速也不太快。时不时地,他会问她感觉怎么样,她则告诉他每次宫缩持续多久,每两次之间隔了多久。停车加油的时候,他给自己和她各买了一杯塑料杯装的咖啡。几个月来他都在帮着她做呼吸练习,像书上推荐的那样按压她的膝盖,接生的时候他也会在场。(说不定这次出生就是为了他,就跟为别人献上一场演出是一个意思。)他们结伴参观了医院的妇产科,一起参观的是一小群像他们一样的夫妻:一个身材瘦削、关切殷殷,一个动作迟缓、圆胖肥硕。他们让人带着查看了病房、公用病房和私人病房,坐浴,还有真正的产房,印象中是一片白花花的。那位陪同的护士有浅棕色的皮肤,髋部和手肘都灵活柔软;回答问题的时候总是在笑。

“首先他们会帮你灌肠。知道灌肠是什么吗?他们会拿一管子水,从你的屁股后面塞进去。接下来,先生们必须穿上这个——还有这个,套在你们的鞋子外面。还有这些帽子,头发长的戴这顶,头发短的戴这顶。”

“那没头发的呢?”A问道。

护士抬眼看了看他的脑袋,笑出了声。“哦,您还是有几根的,”她说,“假如有问题,就尽管大胆问啊。”

他们也观摩了那部医院制作的电影,全彩色的影片,拍的是一个女人正在生产,那是个婴儿?“不是所有孩子出生时都长得那么大的,”讲解影片的澳大利亚籍护士说。不过,那些观众们——其中半数怀着孕,在灯光亮起的时候,看上去可并不轻松。(“要是你不喜欢那些画面,”珍妮的一个朋友告诉她,“你总可以把眼睛闭上嘛。”)让她不舒服的,与其说是血,倒不如说是那些棕红色的消毒剂。“我决定放弃这整件事情了,”她对A说,欢快的表情说明那只是个玩笑。他抱了抱她,然后说,“一切都会顺利的。”

而她也知道。一切都会顺利的。可是车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她坐在前排的座位上,一直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和珍妮打个招呼。她,和珍妮一样,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她也怀孕了。但她却不是去医院生孩子的,因为这些词语,这些词语,对她的经历,对于她即将经受的一切都太过格格不入,根本无法用来形容。她穿着一件呢料大衣,印着赭红色和棕色相间的格子图案,头发上还盖了一条头巾。珍妮以前见过她,可她对她几乎一无所知,除了她自己并不希望怀孕,并不甘心像这样把自己一分为二,受这些苦难煎熬,这些意味着某个开端的事情,全都非她所愿。告诉她说一切都会顺利根本无济于事。在英语里面,对应非自愿性交的那个词语是强奸。然而这门语言之中却没有一个词语能够描述将要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的事情。

珍妮怀孕期间时常看见这个女人,总是穿着同一件大衣,总是戴着同一条头巾。自然而然地,在自己怀孕之后,她就格外留意其他孕妇,每见到一个,她都会观察她们,偷偷地审视她们。但她遇到的孕妇并不都是这个女人。比如说,她就没有参加珍妮在医院上的产前课,课上的女人都很年轻,比珍妮年轻。

“你们有多少人会喂母乳?”肩膀宽大的澳大利亚护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