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女郎(第2/9页)

每天早晨,在她出门上课之前,安都检查一下浴室,看看有没有新房客的蛛丝马迹——头发,洗漱用品——但却一无所获。她难得听见他的动静;间或有那种轻柔的、赤着脚的踱步声,门锁的咔嗒声,可是没有广播的噪声,没有咳嗽声,没有人说话。刚开始的几个星期,除了一眼瞥到过一个高大飘忽的身影之外,她甚至都没见过他。他似乎并不用厨房,数学家们继续在那里埋首他们高深莫测的谜题,无人打扰;或者,假如他用的话,他下厨的时候其他人都不在。要不是诺兰太太,安早就完全把他忘了。

“他真是个好人,不像你碰到的有些人,”她用尖细的声音悄悄地对安说。尽管丈夫在家的时候,诺兰太太总是朝他大喊大叫,对孩子们更是如此,和安说话的时候,她却总是放低音量,用一种沙哑的,热切的耳语,仿佛她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安正站在她的房门口,房间的钥匙握在手里,说这种悄悄话的时候,她常常都是站在这里。诺兰太太知道安的日常作息。每次她有什么话要告诉安,就假装正在打扫浴室,然后探出头来截住她,手里拿着清洁剂和抹布,对她而言,这么做并不难。她是个个子矮小、水桶身材的女人:她的头顶才到安的鼻子,因此她只能仰面望着安,在这样的场合,这让她看上去非常古怪,像个孩子似的。

“他是从一个阿拉伯国家来的。虽然我以为他们都裹头巾,或者不是头巾,那种白色的东西,唔。他就只戴了这么一顶滑稽的帽子,有点像圣地兄弟会[2]。我觉得他看上去不是很像阿拉伯人。他脸上有那种刺青的痕迹。不过,他真的是个好人。”

安站着不动,雨伞上的水一滴滴地落向地板,等着诺兰太太讲完。她从来不用多说什么;诺兰太太并没指望她搭话。“你觉得你能星期三把房租给我吗?”诺兰太太问道。提前了三天;很可能这才是这场谈话的真正目的。不过,正如诺兰太太早在九月就说过的,她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她的丈夫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孩子们一有机会就溜到门外。她自己从来不出门,除非是去购物,还有星期日去望弥撒。

“我很高兴是你租了这个房间,”那时候她对安说,“我能和你说话。你不是,你知道,外国人。不像他们大多数人。是他出的主意,把这间大房子租出去。他倒是不用动手干活,或者忍受那些房客。你永远不晓得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安想要提醒她,自己的的确确是外国人,和其他人一样,是从外国来的,但她知道诺兰太太是不会明白的。就像十月里的那场惨败。穿你们的民族服装来。她之所以响应这份邀请,既是出于一种责任感,也带着一丝嘲讽。等着吧,让他们看看我的民族服装,看个够,那时候她自忖,心里盘算着雪地鞋和风雪大衣,实际上却穿了她那套质量上乘的蓝色羊绒套装。民族服装只让她想起一件东西:从前有人四处分发的教会主日学校[3]传单封面上的照片,照片上,来自世界各地的小朋友们围成一个圆圈跳着舞,圆圈中央,一个白脸的耶稣裹在一条床单里,面带微笑。那幅画面,还有《金色之窗读本》[4]里面的那首诗:

小小印第安人,苏族人或是克里人[5],

哦,难道你们不想变成我?

糟糕的是,她后来告诉莱拉,她是唯一一个到场的。“她把吃的全准备好了,结果其他一个人都没有。她真的很伤心,而我实在是替她难为情。那是个什么留学生之友的活动,只有女宾参加:外国留学生,还有留学生的太太。她显然觉得我算不上是外国人,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别人来。”安也不明白,她在那里待了好久,吃了好几盘她并不想吃的饼干配芝士,为了安抚一下女主人未得甄酬的殷勤。那个女主人,顶着一头夹杂绺绺浅金色的优雅鬈发,拥有一间满是光可鉴人、滑如绸缎的旧式桌面的客厅,时而劝她进食,时而凝望门扉,仿佛在期待着一整排的穿着各自的民族服装的外国人满怀感激地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