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森林之心(第4/6页)

这里的东西他们全都没见过,美得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玛德琳伸出手,想摘水面上一朵半开的睡莲,但惊叫一声退开,低头看着手指,表情痛苦,生气又吃惊。她鲜红的血滴在草上。

“艾米尔!”她说。“它咬我!”

以前他们在森林中从不曾遭逢半点敌意,这时两人望向对方,半是惊异半是猜测,听着鸟鸣的叙唱调为河水伴奏。“这地方很奇怪。”艾米尔迟疑说道。“也许在森林的这一带不该摘花。也许我们发现了一种肉食性的睡莲。”

他洗净那小小伤口,用自己的手帕包扎起来,亲亲她的脸颊安慰她,但她不肯接受安慰,不高兴地朝那朵花丢了块小石头。小石头打中睡莲,闭合的花瓣啪一声绽开,两人讶然瞥见里面有一排白色利齿;然后色白如蜡的花瓣很快再度合起,完全隐藏住利齿,睡莲又恢复洁白无辜的模样。

“你看!真的是肉食性的睡莲耶!”艾米尔说。“等我们告诉爸爸,他一定会很兴奋。”

但玛德琳眼睛仍盯着那朵掠食者,仿佛着了迷。她慢慢摇头,神态变得很严肃。

“不行。”她说。“在森林之心找到的东西是不能说的。这些都是秘密。否则我们一定早就会听别人说起。”

她的字句带有奇异的重量,就像她本身的重力那么沉,仿佛那张伤了她的、表里不一的嘴对她传达了某个神秘讯息。艾米尔听她这么说,立即联想到那棵传说中的树,然后他发现这是有生以来自己第一次不明白她的意思,因为那棵树他们当然早就听说过了啊。他以一种新的不解眼光注视她,感觉到女性特质与自己的终极不同之处,这是他以往从来不需要也不想要去认知的;而这份不同或许使她得以开启某种他还不能触及的知识,使她突然显得比他年纪大得多。她抬起眼睛,肃穆地看了他长长一眼,将他也铐在秘密的共谋之中,从此之后他们只能与彼此分享周遭这些充满背叛的惊奇。最后他点点头。

“好吧。”他说。“我们不告诉爸爸就是了。”

尽管知道父亲听他们说话都是心不在焉,但他们以往从不曾刻意对父亲隐瞒任何事。

夜色渐至,他们又走了一小段路,直到在一棵开着花的树下找到现成的苔藓枕头。他们喝些清水,吃光带来的最后一点食物,抱在一起睡去,仿佛天生就是这地方的孩子。然而他们睡得不如平常好,两人都做了陌生的噩梦,梦里有刀,有蛇,有化脓的玫瑰。但尽管两人都欠动身体,喃喃说着梦话,那些梦境却又奇怪地并不重要,只是一串稍纵即逝、零星恶意的画面,两个孩子在睡眠中便忘掉了,醒来时只感到噩梦后仅余的烦躁、被遗忘梦境的残渣,只知道自己没睡好。

早上睡醒,他们脱光衣服在河里洗澡。艾米尔看出时间正在悄悄改变两人身体的轮廓,发现自己已无法像从小以来继续对妹妹的赤裸视若无睹,而她如往常朝他泼水嬉闹之后,也突然转开眼神,感到同样不寻常的困惑。于是他们变得沉默,匆匆穿好衣服。然而这种困惑是愉悦的,让他们感觉有些酥麻。他检视她的手指,睡莲的咬痕已经消失,伤口完全愈合了,但想到那长牙的花,仍让他有种不熟悉的惧怕,为之一阵寒噤。

“食物都吃光了。”他说。“我们中午就回去吧。”

“哦,不要啦!”玛德琳的语气带有一种神秘的刻意,如果他懂的话,便会明白那只可能出自一种新的念头:想要他不顾自己想法,只照她说的做。“不要啦!我们一定找得到吃的东西,毕竟这季节野草莓正多着呢。”

他也熟悉森林万物,知道林中一年到头都找得到食物——浆果、草根、菜叶、蘑菇等等,因此他明白她知道他只是拿食物当做薄弱借口,掩饰自己与她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独处心中愈来愈不平静的感觉。现在借口用完了,便只能继续走下去。她的步伐带着某种不确定的胜利感,仿佛意识到自己刚赢了第一次,尽管这项胜利本身微不足道,却可能是未来重大战役的预兆——虽然他们连架要怎么吵都不知道。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