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页)

对着一个不能完全听得懂英语的男人大讲一通,让凯特感觉得到了某种释放。她可以畅所欲言,而其中一半的话都会化作他耳边的一阵风,尤其是她不假思索匆匆说出的那些话。“我不知道邦妮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对他说,“她刚出生时,我或多或少是把她当成自己孩子的。当时我正处于小孩子都会经历的那种喜欢照顾小宝宝的年纪。而她小时候也是把我当妈妈的,她会模仿我的一言一行,她哭的时候,我是唯一能让她破涕为笑的人。但自打她十几岁开始,她就有点……怎么说呢,有点弃我而去了。她变成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人,一个社会化的人,一个社会化的、外向的人。然后不知怎么她就把我看成了一个事事跟她作对的阴险老女佣。实际上我才二十九岁。我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皮奥特尔说:“不是所有科学家。”

“什么?”

“不是所有科学家都喜欢金发女郎。”他说,突然他那中分盖头下的眼睛斜瞥了她一眼。显然她刚才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让她觉得好像做了坏事没被发现似的。

“嘿,”她说,“要吃剩下的这半块三明治吗?”

“谢谢!”皮奥特尔说。他毫不犹豫地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他咀嚼时下巴那里会有一块突起的肌肉。“我想以后我就叫你‘凯特娅’吧。”他嘴里塞满了三明治说道。

凯特不喜欢有人叫自己“凯特娅”,但既然她再也不用看见他了,她也就懒得告诉他自己的感受。“噢,好吧,随你吧。”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问她:“为什么美国人说话时总是一点一点进入正题呢?”

“不好意思?”

“他们每说一句话,开头总要加上‘哦……’,或是‘好吧……’,或是‘嗯……',或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总以‘所以……’开头,即使前面没提到任何可能引出结论的原因,或是以‘我是说……’开头,即使他们之前没说任何需要澄清意思的话。一阵沉默之后他们就直接这么来了!‘我是说……’,他们的开场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

凯特说:“哦,好吧,嗯……”慢悠悠地拖着长音。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接着就爆发出短促响亮的笑声。她从来没见过他大笑。这让她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话说回来,”她说,“你们为什么这么唐突地说起来呢?你们一上来就自顾自说起来了!‘这个啊那个啊’,你们的开场白,像个锤子似的毫无余地地砸下来。一锤定音,确凿无疑。你们说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像是——政府条令。”

“我明白了,”皮奥特尔说,接着又好像是纠正错误似的补了一句,“噢,我明白了。”

现在她也笑了,嘴角微扬。她又咬了一口三明治,他也咬了一口。片刻过后她说:“有时候我觉得外国人喜欢特别的口音。你知道吗?听一个外国歌手演唱一首美国流行歌曲,比方说,或是听外国人讲个故事,他们偏喜欢拖个南方式的长音,或是带上牛仔腔的鼻音。他们明明可以发得很标准,完全听不出口音!他们明明可以学得和我们一模一样。这时候你就会发现他们其实根本不想像我们那样说话。他们以带有口音为荣。”

“我并不自豪,”皮奥特尔说,“我巴不得不带口音。”

说这话时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三明治——他双手捧着三明治,垂目凝视,中分盖头遮住了他的眼睛,她因此猜不到他在想什么。突然她想到,他真的在想什么——只是他那个外在的自我总发错/th/的音,在辅音之间停顿时间过短,然而他内在的所思所想却和她本人的别无二致,同样复杂多面。

好吧,行吧,这本来就是再显然不过的事实。然而不知为何,仍然是个意外。她感到心中某种东西发生了调整——视野的微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