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伦理孤独(3)(第4/6页)

做父亲的拿掉父亲的身分后,是一个男子;做女儿的去掉「女儿」的身分,是一个女性,而古埃及「血缘内婚」的文化基因可能至今仍有影响力,所以父亲与女儿之间的曖昧关系还在发生,只是我们会认為这是败德的事情、不可以谈论的事。而这些案例的持续发生,正是说明了人之所以為人的原因,人是在道德的艰难裡,才有道德的坚持和意义。

如果道德是很容易的事情,道德没有意义。我的意思是,做父亲的必须克制本能、了结慾望,使其能达到平衡,而不发生对女儿的暴力,是他在两难当中做了最大的思维。思维会帮助个体健康起来,成熟起来。

从各个角度来看,伦理就是分类和既定价值调整的问题,所以有没有可能我们把「乱伦」这两个字用「重新分类」来代替,不要再用「乱伦」,因為这两个字有很强烈的道德批判意识,而说「人类道德伦理的重新分类、重新调整」,就会变成一个思维的语言,可能古埃及需要重新分类,华人世界裡也要重新分类,订定搬演的角色,并且让所有的角色都有互换的机会,会是一个比较有弹性的伦理。

前阵子,我有个担任公司小主管的朋友就告诉我,他觉得太太管女儿太严,他只有一个女儿,对她是万般宠爱,总是希望能给她最好的,可是太太就觉得要让女儿有规矩,要严厉管教。

从这裡我们看到,伦理与社会条件、经济条件都有关,伦理不是一个主观决定的东西,而是要从很多很多客观条件去进行分析,得到一个最合理的状况。如果没有经过客观的分析,那麼伦理就只是一种保守的概念,在一代一代的延续中,可能让每一个人都受伤。

伦理也是一种暴力?

我们不太敢承认,可是伦理有时候的确是非常大的暴力。我们觉

得伦理是爱,但就像我在暴力孤独裡丢出来的问题:母爱有没有可能是暴力?如果老师出一个作文题目「母爱」,没有一个人会写「这是一种暴力」,可是如果有百分之零点一的人写出「母爱是暴力」时,这个问题就值得我们重视。

我在服装店碰到一对母女,母亲就是一直指责女儿,说她怎麼买这件衣服、那件衣服,都这麼难看,所有服装店裡的人都听见了,有人试图出言缓和时,这个母亲说:「对呀,你看,她到现在还没结婚。」我们就不敢再讲话了,我们已经知道这个母亲以母爱之名,什麼话都能讲了。这是不是暴力?

这时候,我不想跟妈妈讲话,我想跟那个沉默的女儿说:「你為什麼不反抗?你的自我到哪裡去了?你所遵守的伦理到底是什麼?」

我在一九九九年写〈救生员的最后一个夏天〉时,台湾社会已经发展到更有机会去揭发伦理的真相,主角发生的事也可能在我们身边发生。主角Ming是个大学生,他的爸爸跟母亲已经分居了一段时间,这对夫妻在大学认识,是很知性的人,从来不曾吵架,他们结婚生子是因為遵守伦理的规律,不是因為爱或什麼。

所以当这个父亲最后决定和Charlie去荷兰结婚时,他在咖啡厅裡和妻子谈,他和妻子都回到了个体的身分,他们把家庭伦理假象戳了一个洞,使其像洩了气的皮球,而我想这是一个漏洞,而伦理的漏洞,往往就是伦理重整的开始。

一个渴望伦理大团圆的人,不会让你发现伦理有漏洞。你看传统

戏剧,最后总是来个大团圆,而这个团圆会让你感动,你会发现这是一个无奈的渴望。

你看《四郎探母》这个戏最后怎麼可能大团圆,两国交战,杨四郎(延辉)打败了被俘虏,他隐姓埋名,不告诉别人他有个老妈,还是元帅,也隐瞒他有个妻子四夫人,结果番邦公主看上他武艺双全,将他招為射马,十五年生了一个儿子,夫妻也很恩爱。这已经是一个两难的问题了,一边是母亲,是「百善孝為先」,一边是妻子,也是杀死他的父亲、令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四郎该如何取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