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怜的尤里克20(第4/5页)

“治愈火化。”我重复了一句。我从未这么想过。“假如上帝能复原蛆虫啃食过的腐烂尸体,那他也一定能对付火化。”

按摩师貌似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我们两人在沉默中度过了剩下的时间,考虑着自己究竟能死无全尸到何种地步。她可以被提到乐园,而我就没那么超脱了。

除此以外,死亡的力量同样令我心神不宁。死亡战无不胜,万物必将迎来生命的终结。普布里乌斯·西鲁斯在公元一年写道:“作为人类,我们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中世纪晚期,艺术界流行起“死亡之舞”的主题。画里描绘了一群高度腐烂、看不清本来面貌的腐尸,大笑着招呼毫无防备的人们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挥舞手臂,跺着双脚,引领主教、乞丐、国王、铁匠等众生在舞蹈中走向死亡。这样的作品旨在提醒观者死亡不可避免,没人能逃过此劫,无名死神正等着你呢。

金门大桥从旧金山向北延伸,横跨金门海峡,连接对岸的麦林县。这座亮橘色的杰作绝对是人们最爱的风景。不管何年何日何时行驶在桥上,你总能看到幸福的情侣搂在一起合影。不过金门大桥也是世界上最知名的自杀圣地之一,位列中国南京长江大桥和日本青木原森林之前。当然,估计没有哪个旅游景点愿意在这种排名里胜出。

从金门大桥跳下的人,不论男女,都以75英里时速坠入海面,死亡率高达98%。光是冲击造成的内伤就能让你送命——肋骨折断后刺入脆弱的内脏。就算你没摔死,也会因没被及时发现而在水里冻死。打捞上来的很多尸体不是被鲨鱼攻击过,就是钻满了寄居蟹,有些尸体甚至下落不明。尽管死亡率超高(或许正因如此,真可悲),人们仍从世界各地来到金门大桥。他们在桥上散步,欣赏着美丽的海湾落日和一块块标志:

危机辅导

世上仍有希望

请拨打电话

跳桥的后果

不仅致命

而且惨烈

平均每两周就有一个人从金门大桥跳下。我在西风工作了七个月,一具跳桥者的尸体都没见过,没想到有一天,我一下子收到了两具。死亡果然是件伟大的均衡器,没有比这更好的例子了:死者一个是21岁的流浪汉,一个是45岁的航空航天工程主管。

人们从桥上跳下来之后,不同流向的水流会将尸体带到不同的地方。如果水流向南,顺流而下的尸体归旧金山法医办公室所有,由他们送往市内人满为患的医学检查部。如果水流向北,尸体就归富裕的麦林县,他们有一个单独的法医办公室。工程主管是个货真价实的火箭科学家,轻而易举地就能在麦林县购置一套房产,却被冲到了南边。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则来到麦林县富得流油的郊区。听他姐姐说,他这辈子从来没工作过。桥下的水流分不出两人身份地位有何区别,也不在乎他们为何轻生,完全符合女权主义者卡米拉·帕格里亚的哀叹:“人类并非大自然的最爱。我们只是众多物种之一,大自然不加区别地行使自己的力量。”

一天下午,克里斯开着他那辆白色货车,带我去伯克利敛收特蕾斯·沃恩的尸体。特蕾斯死在自己的床上,享年102岁。她出生时,第一次(第一次!)世界大战才开始不久。回到西风后,我把特蕾斯安置在冷库,先去火化了一名只活了三小时零六分钟的婴儿。婴儿的骨灰和特蕾斯的骨灰外表一样,只是分量不同。

无论是完整的遗体、捐赠给科研的头颅、婴儿,还是某个女人的断腿,火化之后都是一个样。光从骨灰盒的样式可看不出这个人生前成功还是失败,是否当上了祖父母,是不是犯过罪。“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作为一个成年人,你的骨灰与我的骨灰重量相等,都是一堆四到七磅重的灰烬,掺着骨头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