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怜的尤里克20(第3/5页)

我一直把自制力看得很重。我的外公,就是那个因老年痴呆症而半夜开车出去兜风的老人,曾任美国陆军上校。他在朝鲜战争中指挥坦克兵团,学习波斯语,和伊朗国王相谈甚欢,上年纪后便去管理夏威夷陆军基地。他很严厉,深知男人、女人、小孩(我)应懂得什么样的规矩。然而,老年痴呆症让他变得糊里糊涂,情绪低落,丧失了社会行为能力。

最糟的是,病症严重影响了他的自制力。老年痴呆症是遗传疾病,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有朝一日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话说回来,死亡必然使我们丧失对自己的控制。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确保自己衣装得体、谈吐优雅,最终却要无能为力地死去,这太不公平了。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赤身裸体,胸腔大开,嘴角带着血痕,随便哪个工作人员都能给我冲洗身体。

和其他人一样,我反对遗体捐献、反对拆解尸体,但理由并不合理,有部分是出于文化造成的恐惧。严格说来,火葬也破坏了尸体的完整性。我一个朋友的表亲在阿富汗被杀,不久之后,他的母亲收到一份报告,上面写着他遭到路边炸弹袭击,死无全尸。但她后来得知,儿子的身体其实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他的尸体运回美国后将直接火化,还是留不住全尸。

不管你喜欢与否,有些遗骨会卡在内壁和地板间的缝里。加利福尼亚州火化许可证上对此有一段官方说明:

炉膛内由陶瓷和其他材料制成,火化时会出现轻微脱落并混入遗灰……部分遗体残迹会遗留在炉内裂缝或凹陷处。

说得通俗点儿,炉内的一些物质混在死者的骨灰里,死者的一些遗骨落在炉子里,这就叫“混入”。

多少次我试着用小刷子清理裂缝里的骨头碎片,但仍有残余。我竭尽全力,不放过任何一条缝隙。有时我不小心钻到炉子深处,焦灼的热气熏在我脸上,打扫完毕后才发现,刷子的金属毛竟熔化在了一起。

有一次清理机器时,一块炽热的骨头弹了出来,我一不留神踩了上去,胶靴的鞋底立刻烫出一个洞。“该死!”我大吼一声,毫无意识地一脚把它踢飞。骨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穿过房间,落在一排轮车后面。我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了五分钟,才找到那块遗骨。我拿起来对比了一下鞋底的破洞,形状吻合。瞧,你早晚得支离破碎。

当然,有人对此持不同看法。一个月之后,麦克赏了我两天(无薪)年假,好让我前往纳什维尔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仪式正式开始前,新人给女宾们安排了一次水疗。我被带到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面香气弥漫,播放着适合冥想的背景音乐。我的按摩师是位金发美女,嗓音轻柔,典型的南方气质。她给我揉着后背,不时和我聊上几句。

“亲爱的,你是做什么的?”她不紧不慢地说,声音略大于播放器里的吟唱。

我有些纠结,不知道是否要告诉她。难不成我得表明,她正在按摩的筋结,是长期搬运尸体和清理火化炉里的残骸造成的?

我决定实话实说。

她听了后非常淡定:“这样啊……告诉你吧,我有不少亲戚住在西弗吉尼亚,他们认为火化是魔鬼的活计。”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我问她。

她思考了几秒钟,手在我背上停下来:“我想我会因此重生。”

幸好我脸朝下趴在按摩床上,她看不到我的眼睛正四处乱转。我不确定是否要追问下去。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我相信耶稣会把得到保佑的人接入天堂,但前提是我们的肉体还在。如果我在游泳时被鲨鱼吃了,尸体四分五裂,有的漂在水里,有的在鲨鱼肚子里,难道救世主就不能让我复原了吗?如果他有力量治愈鲨鱼造成的伤害,那治愈火化也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