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圣婴(第4/5页)

很可怕是吧?确实有点儿。但我不能每烧一个婴儿就沉浸在悲伤中——他们那么小,还未来得及享受世间的爱,便悄然离去——不然我一定会发疯,最后落得和女保安一个下场:幽默感全无,并且心怀恐惧。

如果要火化那些包在蓝色塑料袋里的婴儿,我会先解开塑料袋,把婴儿露出来。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观察死婴,满足自己病态的好奇心,而是觉得我必须如此,因为我不想像丢弃医疗废物似的处理他们,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不值得我留念。

我不止一次发现,袋子里有时装的是畸形儿:过大的脑袋、重叠的双眼、扭曲的嘴巴。启蒙运动之前,欧洲人对畸形的解释五花八门,比如畸形是由母亲的堕落造成的,或者是双亲邪恶念想的化身。孩子可怖的模样反映了父母的罪孽。

安布鲁瓦兹·巴累16在其16世纪中期的著作《怪物与奇迹》中,列出了一系列导致出生缺陷的原因:上帝的愤怒、精子量过多、子宫病症、母亲的无耻贪欲。现在看来,这些说法都不太靠谱,除非你把怀孕时吸毒的行径归结为“无耻的贪欲”(这个形容其实很到位)。

显然很多人不愿意要这样的孩子,纯粹把他们当累赘。畸形儿很少成为父母的掌上明珠,因为没有人能轻易开导自己,说这不过是胚胎进化成婴儿的过程中出现的小差错。奥克兰的贫困率比整个加利福尼亚州都高,毒品和帮派问题层出不穷。西风火化过肤色各异、来自不同种族的婴儿,看来邪恶勾当已在奥克兰众多社区扎了根。

婴儿畸形的器官在我眼前暴露无遗。他们之所以异于常人,有可能是大自然残酷无情的恶作剧,也有可能是母亲怀孕时,沉溺于吸毒等不良生活方式造成的。这没什么好猜的,不过当我连续打了好几通电话,也不见有人来领骨灰时,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我只哭过一次,为了一个月份稍大点儿的婴儿。那天下午,我到办公室找麦克,想问问他在尸体运来之前,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他回答道:“知道吗,你其实可以……算了,别管了。”

“等等,‘别管了’是什么意思?”我追问道。

“我本来想让你给一个婴儿剃头发。不过别担心,我不会要求你做的。”

“不不,还是我来吧,我能搞定!”和以前一样,我仍然急于证明自己的勇气和专业性。

麦克交给我的是个女婴,已经11个月大了,死于心脏缺陷。她沉甸甸的,完全是发育成熟的婴儿该有的模样。她的父母想在火化前剪下她的一缕头发,放在项坠盒或戒指里留作纪念,就像维多利亚时代流行的那样。我很敬佩过去的有心人,能够用逝者的头发做成漂亮的珠宝和纪念品。但不知何时,我们抛弃了这个传统,以至于现在一提到尸体就恶心,更别说留住某个部分作纪念了,哪怕像头发这么无害的东西都不行。

为了方便操作,我把她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这是给婴儿理发的最佳姿势,很容易就能剪掉她软软的金色卷发。我把剪下的头发装入信封,抱着她走进火化间。我站在火化炉旁,正准备送她进去,突然一下子哭了出来——我们这行很少有人哭,不然没法保证工作效率。

为什么这个婴儿令我如此伤心?

也许因为我刚给她剪了头发,用小毯子把她裹起来,准备送她踏上黄泉。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幻境,在那里,妙龄女子要为死去的婴儿举行神圣的葬礼:她们剃掉婴儿的头发,然后为了整个社会的公共利益,又烧掉了他们的小尸体。

还可能因为她是个漂亮的婴儿,有着粉嘟嘟的小嘴和胖乎乎的脸颊,酷似20世纪50年代嘉宝食品广告里的小宝宝。虽然她已经死了,但还是和“嘉宝”宝宝一样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