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圣婴(第2/5页)

我之所以要提起女巫谋害婴儿的历史,是想说明我还没有见过死婴什么样儿,就写了一篇关于死婴的论文。当你翻开人生崭新的一页,你会觉得终于能和往事说拜拜了:“见鬼去吧,中世纪巫术理论;见鬼去吧,迂腐脆弱的死亡哲学;我必须停笔,无须在没人爱看的理论上纠缠;我正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实践中去!每天我汗流浃背,火化尸体,只为得出眼见为实的结论!”但是,摆脱过去重新来过可没那么容易,巫婆害死的宝宝正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我之前提到过,进入西风的冷库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摞高高堆起的棕色纸箱,每一个纸箱都贴有标签,表明里面躺着一具新鲜的死尸(有时也不是特别新鲜)。而那些死去的小可怜,也就是婴儿的尸体,一般不会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他们静静躺在冷库角落里的金属架上,宛如一个悲伤的小花园。大一点儿的婴儿裹在厚厚的蓝色塑料袋里,你要是打开袋子,就会发现他们几乎和普通的宝宝一样,头上戴着小小的毛线帽,脖子上挂着心形吊坠,手上还戴着小手套。如果身上不是冷冰冰的,你真以为他们“只是睡着了”。

小一点儿的婴儿——确切来说应该是胎儿,还没有你的手掌大,所以没办法用塑料袋包裹,只能泡在盛有福尔马林的罐子里。他们浮在里面,像是中学实验课用的标本。英语中有很多委婉的词汇用来形容令人难以接受的事物,比如我们称这样的胎儿为“夭折”,但其他语言比英语大胆得多,比如西班牙语nacido muerto,德语totgeboren,法语mort-né,直接称其为“死胎”。

这些婴儿来自于伯克利和奥克兰的大型医院。如果婴儿死在母亲子宫里,或者在出生后不久夭折,医院负责承担婴儿火化的费用,不用家长掏一分钱。医院的做法很慷慨——即使殡仪馆一般给打折,火化婴儿也得花上几百美元。当然,没有一个母亲愿意从医院得到这种免费服务。

我们从医院敛回婴儿的尸体,安放在冷库的“小小花园”中。一周有时只有三四具,有时会更多。我们每火化一具婴儿尸体,医院就寄给我们一张支票。与火化成年人的手续不同,婴儿尸体到达火葬场之前,医院就已经填好了加利福尼亚州死亡证明。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必缠着刚刚遭受丧子之痛的母亲,例行公事地问她问题(“您上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怀孕时抽过烟吗?一天几包?”)。

有一次,克里斯去旧金山湾另一头的法医办公室敛收尸体,麦克便派我去医院取回本周的婴儿。我感觉这种活儿稍不留神就会搞砸,于是要求他仔细给我讲一遍流程。

“医院后面有个卸货处,你把车停在那儿,然后到护士站说你来取婴儿。他们会给你一些表格,填完就能把小孩领走,没什么难的。”麦克保证道。

十分钟后,我把车停在医院后面的卸货处,推着轮床进了医院。给婴儿用成人尺寸的轮床的确有些可笑,但比起把婴儿夹在腋下、大摇大摆地穿过走廊,还是轮车更保险。我都能想象自己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不停地把婴儿掉在地上,就像一个手里拎着超多杂物的妈妈,恨不得赶紧抄近道把东西放到车上。

按照麦克说的,我先去护士站报到。可到了之后,我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难以启齿。和不认识的人初次见面时,我会习惯性地灿烂一笑,跟人家寒暄几句;但如果是去取尸体,我就笑不出来了,免得看起来欠揍:“嘿,你今天怎么样?我来取婴儿的尸体。顺便说一句,宝贝儿,你的耳环真漂亮。”但话说回来,如果一边低头摆弄手指,一边面无表情地告诉人家你来干吗,你就成了殡仪馆来的怪胎,所以得把握住平衡:活泼,但不失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