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我们的钱全花完了,我和帕迪出发去收容所。我们顺着老肯特街往南去克罗姆利;我们不能去伦敦的收容所,因为帕迪最近去过一次,不愿再冒险去一次了。走了十六英里的沥青路,脚后跟都磨出泡来了,我们饿得不行。帕迪不停扫视人行道,攒了一大堆烟头,准备到收容所里去抽。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捡到了一便士。我们买了一大块陈面包,边走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我们到克罗姆利的时候,还没到收容所的开放时间,我们就又走了几英里,来到草地边的一片种植园,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这是一个典型的流浪汉聚集地,看看被践踏的草地、湿透的报纸和生锈的罐头便知。别的流浪汉也三三两两来到这儿。这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附近有一大块茂盛的艾菊丛;甚至到现在,我似乎还能闻到艾菊散发的刺鼻气味,那气味和流浪汉身上的气味交织在一起。草地上,两匹拖货车的小马驹正在一扇门边吃草,马身棕黄,鬃毛和尾巴都是白色。我们摊开四肢躺在草地上,浑身是汗,精疲力竭。有人找来几根干树枝生火,有人拿来不加奶的茶,大家把锡“锅”传了一圈,每个人都喝了点。

一些流浪汉开始讲起了故事。其中有个叫比尔的很有意思。他是个老派乞丐,身体结实,同赫拉克勒斯[1]一样健壮,却干不好活。他吹嘘说,凭他的力气,只要他想干,随时都能找份苦力的活儿,但是他一拿到第一周的薪水,就会喝得烂醉如泥,然后就被开除了。他时不时会去“乞讨”,主要是向开店的讨。他这样说道:

“肯特那地方真□□的不好混,那地方实在太抠门了。那儿要饭的人太多了,□□的面包商宁愿把面包扔了,也不愿给你。现在牛津才是要饭的好地方。我在牛津的时候,讨面包,讨培根,讨牛肉,每晚还能从学生那儿讨到六便士,租个床位睡。最后那天晚上,我还差两便士才能租到床位,我便走到一个牧师跟前,向他讨三便士。他给了我钱,然后一转身便以乞讨罪的名义告发了我。‘你在要饭?’警察说。‘不,我没有。’我说,‘我在问这位先生现在几点。’警察开始搜我的外套,搜出了一磅肉和两片面包。‘那么,这是什么?’他说,‘你最好跟我走一趟。’地方法官判了我七天,我再也不会向□□的牧师要钱了。但老天啊!我干嘛要在乎被关的这七天呢?”等等,等等。

似乎他的全部生活就是这样——乞讨、喝酒、拘留,周而复始。他边笑边说,把这当成是个天大的笑话。看起来,他靠乞讨好像过得不怎么样。因为他只穿了套灯芯绒的衣裤,戴着围巾和帽子,没穿袜子,也没穿衬衣衬裤。不过,他仍旧身材肥硕,心态乐观,甚至身上带有一股啤酒味,这在如今的流浪汉身上可不多见。

有两个流浪汉最近刚去过克罗姆利的收容所,他们讲了个那儿的鬼故事。他们说,好几年前,有人在里面自杀。一个流浪汉偷偷把剃须刀带进房间,在里面割破了自己的喉咙。第二天早上,收容所所长来巡视时,发现尸体把门给堵住了,为了开门,他们不得不弄断死人的胳臂。为了报复,那人在房间里阴魂不散,谁在里面睡过,就必定会在一年内死去;当然,应验的例子数不胜数。如果你在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卡住了,最好像躲瘟疫一般躲得远远的,因为这就是闹鬼的那间。

两个当过水手的流浪汉讲了另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有个人(他们发誓说认识他)打算混上一艘船偷渡去智利。船上有很多装满了货物的木条箱,通过一个码头工人的帮助,这人藏进了其中一个箱子。但是那个码头工人搞错了箱子上船后卸载的顺序。吊车抓住装有那人的箱子,高高吊起,放到货舱最底下,那箱子被压在几百只箱子下。直到航行结束,才有人发现那只箱子,那人已经窒息而死,尸体也已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