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B给我的两英镑撑了将近十天。能用那么久,得多亏帕迪,露宿街头的生活让他学会了节俭,就连每天好好吃一顿饭,在他看来都是一种铺张浪费。对他而言,食物就是简单的面包加黄油,永远都是茶加两片面包,能挨上一两个小时才会饿。他教我每天怎样靠半克朗生活,有吃有住,还有烟抽。他晚上还能靠帮人看车挣几个先令的小钱,由于是非法的,干这活挺危险,但是能赚点钱,贴补一下我们的收入。

一天早上,我们试着去做“三明治人”[1]。早上五点,我们去了一片办公楼后面的小巷,但那里已经有三四十号人在排队等着了,两小时后,我们被告知已经没有工作了。我们没觉得有多大遗憾,因为做“三明治人”并不是什么令人羡慕的工作。他们每天工作十小时,才挣三先令,相当辛苦,特别是在刮风天,而且你还不能偷懒,因为时不时会有监工来,看看你是不是在岗位上。他们不仅辛苦,工作还是按天算的,有时会雇你三天,但从不会按周算,所以他们每天早上要等上好几小时才能有活干。愿意干这个活的失业者很多,以至于他们无力为争取更好的待遇而斗争。所有“三明治人”觊觎的工作就是发传单,待遇一样。你要是看到一个发传单的,可以帮忙接一张,因为他发完就能下班了。

与此同时,我们继续在寄宿所混日子,整天生活在污秽之中,无所事事,极度无聊。连着好几天,我们没事可做,只能在地下室厨房坐着,看看隔天的报纸,或者谁弄到本过期的《英国旗》[2],也能翻翻。那段时间老是下雨,每个进来的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因而厨房里的气味特别难闻。唯一令人兴奋的只有定时供应的茶水和两片面包。我不知道伦敦有多少人过着这样的生活,至少得有几千吧。事实上对帕迪而言,这却是他两年来过得最好的日子。只有在手上有几先令的时候,他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而不用去流浪;流浪生活本就略差一些。听着他呜咽地诉说——他没在吃东西的时候,老是会哭哭啼啼的——你会意识到,失业对于他而言是极大的折磨。人们误以为失业者只会担心没有了收入来源,相反,一个没文化的人,会因为骨子里习惯了工作而想要干活,这个念头远胜于得到报酬。不得以而为之的无所事事是贫穷最大的危害之一,只有受过教育的人才能勉强忍受。但像帕迪这样的人,因为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一失业就会像条被锁链拴住的狗一样悲惨。因此,认为“从高处跌落”的人最需要同情的言论简直就是无稽之谈。真正需要怜悯的,是一开始就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他们面对贫穷,不知所措。

那段时间很无聊,除了和博佐的几次对话外,我都不记得别的事儿了。有一次,寄宿所来了群造访贫民窟的人。我和帕迪出去了,下午回来时,听见楼下有音乐声,下去发现有三个温文尔雅、衣着光鲜的人在我们的厨房里做礼拜。他们分别是:一位身穿僧袍、严肃而沉稳的先生,一位演奏便携式脚踏风琴的女士,和一个摆弄着十字架的无下巴的年轻人。看来他们是不请自来,并且一进来就开始做礼拜。

看看寄宿者是如何对付这群不速之客是件有趣的事。他们对这些人没有丝毫的不敬,只是视而不见罢了。厨房里所有人(估计有上百号人)表现默契,好像那些探访者根本不存在似的。他们站在那里耐心地唱歌和劝诫,但就同在地上爬的蠼螋[3]一般,根本没人搭理。那位穿僧袍的先生在布道,但没人在听,布道声淹没在了唱歌声、咒骂声和锅碗瓢盆的叮当声中。人们坐在离脚踏风琴三英尺处吃饭、玩牌,全当它不存在。不久,探访者就放弃布道离开了,没有人侮辱他们,只是无视而已。毋庸置疑,他们一定会自我安慰,认为自己是多么勇敢,“冒险进入社会最底层”,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