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可当归(第3/4页)

那样的夜晚,热闹又神秘,似乎永远都没个尽头。

村庄的最西边,在独居老人家的对面,还有另一栋房子,还住着一个独居老人,这个老人残疾,腿脚不利索,料理一日三餐都有问题,他一生没娶过妻子,是个彻彻底底的老光棍,这一天三顿的饭就由他的弟媳妇负责,准时准点地送饭,吃得不好但管饱,图的也就是死了之后这几间破房子,以及几亩地。

残疾老人房子的西面是一片杨树林,在房子与树林间有一片大空地,冬天一到,几场雪下过之后,雪就屯得几米高,这里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一批又一批迎来送往。

要到达那一片雪场其实并不容易,要先穿过老人家的院子,再爬上院墙才能跳上去,但还好老人残疾,孩子们再怎么疯闹嬉戏他也没办法,就算把他的院墙都踩塌了他也只能咒骂几句,或是用力敲一敲手中的拐杖,起不了多大作用。

我去那里玩过几次,但那些孩子都太坏了,总是挖下一个又一个的陷阱,稍不留神,整个人就掉进了陷阱里,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爬不上来,而只要有人掉进陷阱,围观的孩子准保一哄而散。

我掉进去过几次,满头满脸的雪末和稻草,拼命呼喊没用,北风在头顶呼啸把声音全都吹走了,能做的只有等,一直等到黄昏,等到母亲找不到我而心急,运气好我会在日落之前被拉上来,运气差就要等到星星都冒起了凉风,才会看到手电筒的光从高处射下来,我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猎物,乖乖就擒。

后来,我很少再去那里玩耍,不是被母亲阻止,而是在一个深夜里,残疾老人的房子着起了大火,那一夜北风呼啸,所有人都睡熟了,深沉的夜就包容了那大火的肆虐,等到天亮起,落在人们眼前的只剩下一片灰烬,村民们围了一圈,指指点点,我跟在母亲身后,扯着她的衣襟,看几个男人把残疾老人的遗体抬出来,放在一旁干净的雪地上。

老人的遗体极度扭曲,一只胳膊向上伸着,怎么按也放不下来,有人说那是老人发现火情时想起身开灯,可是却没来得及。

我躲在母亲身后,母亲只顾着和别人探讨和观望,忘记了捂住我的眼睛,我闻到空气里有一股燃烧殆尽的香气,像是烤家雀的味道,我想起很多次和小伙伴们一起烤家雀吃的情景,说实话不怎么好吃,但还要装作兴致高昂。

老人被装进棺材里安葬了,剩下满地的凄凉,那片曾经孩子们冬季的乐园变成了一片废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等又下了几场雪,在连绵不断的风中,慢慢地掩埋。

又一个人的故事,在我的冬天里结束了。

在过去了很多个冬天的如今,算起来,我已离开故乡十余载,这些年去过了很多想去的地方,也去过了很多不曾想过的地方,但每每冬季到来,或早或晚的白雪落下之际,我总会想念故乡,也总觉得,只有故乡的冬季是最美的最让人恬静与安心的,于是不管身在何方,总想要赶快跑回去,或者说是躲回去,躲在我那被白雪覆盖有暖烘烘的炉子的房子里。

五年前,我回到故乡,一整个村庄没什么变化,我经过家门前,踮起脚尖往院子里看,荒草丛生,那些载着我过往的土地滋生出了新的生命,但却再也没有属于我的消息。我绕过前门走向后院,篱笆栅栏没了,杏树死了,能够把枝丫伸进窗户的樱桃树也被砍伐了,只留下砖墙堵死的窗户和盆口大的木桩,一切都不复记忆中的样子。

三年前,回到故乡,偶然再经过家门前,踮起脚尖往院子里看,荒草不见了,一整个院子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窗户泛着透明的光,恍然是回到多年前母亲时常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光,我欣喜得就快忘记自己早已长高,忘记了这些年间隔的时光,就要推门而入。而一个陌生女人推门出来,领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奇怪地看着我,不解的眼神在询问我,我马上堆出一副笑容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