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世界尽头(第3/4页)

出租车司机是个女性,穿着红外套,看着就让人暴躁,况且她的车子里还有一股燃气味,真觉得过不了多久这车子就会爆炸。她爱聊天,问东问西的,我胡乱回答着,又担心她给我绕远路,心里就更加烦躁,没好气地说:“你这车子里燃气味太重了!”

她竟很诧异地道,有吗?我怎么闻不到?接着又解释最近刚把车子换成燃气动力的,又说了一堆省钱什么的话,我能听出生活的艰辛,一下子竟对自己刚才的情绪有些愧疚了,便努力地平复情绪,想着哪怕绕了远路也认了。

路还是有些远,车子都快开出城市了,客运站在一个转弯猛地闯入视线,我付给她不多不少的钱,她又问我要不要发票,我说算了,就下了车,也忘记了刚才的一系列情绪转变,人总是会莫名其妙。

客运站的大厅宽敞而空旷,宏大的玻璃窗折射出下午两点半的光亮,除了工作人员,只有不到十人的旅客,我在售票窗口买了票,时间来得正巧,没有等待便上了通往边陲的车子,有些小惊讶的是,那并不是一辆常见的客运大巴,而是只能坐17人的小客车,整洁又舒适,我找了个单独座位坐下来,系好安全带,把椅背调到舒服的角度,车门还没关上,脚下有些凉。

座位陆陆续续地被坐满,有情侣在小声说着话,单身的男人摆弄着手机,一个臃肿的中年妇女迅速地睡去……司机师傅在外面抽完最后一根烟,爬上了车子,车子启动,门关上,路途降临。

想起曹方的一首歌,每次乘车的时候都会想到,也不知道歌名是什么,只记得其中一句的歌词,“路途比天空还辽阔……”于是每次都会反复地哼唱这句几次,仿佛只是哼着哼着路途就真的辽阔起来,也会抽象地想着天空铺满道路的样子,像一条条灰色的带子。

到如今我也没去网上搜一搜这首歌,它在我心中也就不能呈现完整的面貌,我也就不至于在哪一天对它产生不屑。这规则与人与人的相处很相似,也与一座城市一隅土地的感觉相似,就是不能太熟,要留有神秘感,不能被一眼望穿,要有深不见底的城府,这样才不至于腻,不至于没新意,不至于被抛弃。

正如我们在某时厌恶故土和恋人。

车子就那么一直开着,路越走越难走,把说话人的话语颠簸飞了,把睡觉人的梦颠簸醒了,夕阳被甩在了车身后,一路目送着我们驶向无尽的荒芜。

车子爬上了一座山,能看到山谷里运输木材的火车驶过,车子入了一口洼,几近被荒草埋没,车子终于行驶在了平地上,两侧的山石却挤压过来,它们高耸入云,把天挤剩了一条缝隙,就在冬日的黄昏里,听到了没飞去南方过冬的鸟的鸣叫。

我感受到一种怅然,近似于流离失所。

我询问司机师傅,还有多久能到?“天黑吧。”那不是时间,又能证明时间,我回头去看那落寞的阳光,想要熄灭还需要静心等候。

如果说把生活中很多细小的事情进行比较的话,那等待这一项算不上是事件的姿态却能排到厌恶事情的前三名,我似乎一直都很着急,对待人对待事哪怕是对待自己,可我又确实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我曾经发无名火最多的事情也是在等待,只要自己稍一意识到在进行等待这项仪式,那火就如同一杯烈酒倒入火炉中,腾的一声升起,甚至怒不可遏。后来稍微总结了一下这火的由来,无非觉得等待是在浪费生命。

有一年的冬季,和朋友开车出门,下起大雪,车却坏在了路边。那地方过于偏远,手机信号都没有,目之所及又没有村落,穿着单薄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开始的时候我们有说有笑,抽着烟,聊着人生,等着路过的车辆。过了一阵子,我们不再说话,只是各自想着心事,看着雪缓慢地落下,似乎感受到了时间的静谧。再后来,电瓶没电了,车里也没了暖气,寒冷一点点降临,能眼睁睁地看着恐惧刻画着我们的身体与脸颊。接下来是饥饿、烦躁、满胸腔的怒火,再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意外地平静了下来。我们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抱怨,那一刻等待似乎升华了我们的心灵,想着的是,大不了就这样吧,这都是命,或者想着的是,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总归不会死的,总会有车经过的。当一个人把死不了作为底线时,那剩下的事物就都看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