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忘川·陆香(第3/9页)

他朝她作揖,如墨似锦的黑发从脸颊滑下:“在下夏寂离。”

她摆弄白菊的手一顿,好半天才轻声问:“是夏国十年前送来的四皇子吗?”

说是四皇子,其实不过是质子罢了。十年前西梁重武,大将军段泽一度请旨攻打逐渐强大的蛮夏。段泽认为蛮夏就像匍匐在草原上的狼,默不作声暗自壮大,一旦出击必令西梁伤筋动骨。

蛮夏听闻此事后,忙不迭地送了一个皇子过来当质子,那使者小心赔礼、战战兢兢的模样成为西梁朝堂的笑料谈资。从此西梁便再也未将蛮夏放在心上,开始一心一意搞内斗。

而这位被世人忘记的四皇子在西梁皇宫里渐渐长大,俊美无双的容颜,举手投足的雍雅,若不是那双琉璃眸子,恐怕没人会把他和野蛮的夏人联系起来。

提到将他抛弃的母国,他含笑的双眼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满不在乎地点头,随即帮她打扫了灵堂,陪她一起守夜。

见她投来疑惑的目光,他笑着解释:“我在宫中曾受教于陆老先生,如今理当为恩师守灵。”

陆澹谦学识渊博,早年便在朝中教习诸皇子,可如今愿意为他守灵的却只有一个蛮夏皇子,不知他泉下有知,又作何感想。

这个夜晚月色格外凄然,除了穿堂而过的风声,只有火盆里时而跳起的火星。后半夜时,他取下披风替她披上,淡淡的体温隔着衣衫从脖颈传遍全身,她打了个寒战。

他微微偏头,仍是含笑的嗓音:“冷吗?”

她摇摇头,透过这个弧度,可以看见他似墨勾画的眉眼,还有上挑的嘴角。但他笑起来的时候,她总觉得他不是真的开心。

这个人,自小便被蛮夏抛弃,独自一人生活在异国他乡,受尽鄙夷与欺凌,却毫无依仗。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时时都挂着这样干净的笑容呢?

直到后来陆香才明白,无论他怎么笑,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永远是冰冷的。

夏寂离一直陪她到翌日日出才离开,走的时候留下了那件披风。三日之后,陆澹谦下葬,陆香处理完父亲的后事,于五月十六的早上来到槐林。

天有熹光,槐叶将光芒分割成行,深浅不一地投在她满是严肃的脸上。片刻之后,槐林里传来靴子倾轧过落叶的声响。她抬头便看见夏寂离踱步而来,手上拿着一把收起来的素色骨伞。

他拨雾而来,一袭深色白衣像披了日月星光,他在席上落座,朝她微微一笑:“老师,早上好。”

一直等到午后,所来的学子也不过夏寂离一人而已。

午后的天色渐有浓云翻涌,不过顷刻便汇集了倾盆之雨。他撑着伞走到她面前,俯身问她:“老师,今日还讲学吗?”

她抬头,答非所问:“你怎么知道今日要下雨?”

他挑着嘴角:“因为我会观星象。”他看了她一眼,又补充一句,“我知道很多的。”

她被他的模样逗笑,但他既尊她一声“老师”,她便不能有失身份,仍端坐在那里,用沉稳的口气道:“今日下雨,便不讲学了,明日吧。”

他了然地点头,又说:“老师,我送你回家吧。”

大雨透过树叶打在素色伞面,整个槐林都雾蒙蒙一片。他撑着伞走在她身边,隔着恰好的距离,伞面将她整个覆盖,雨水却打湿了他半边身子。

第肆章

陆香坛席讲学之后,夏寂离一度成为她唯一的学生。

就在那片风过无声的槐林,盘旋的虬枝将日光分割零碎,洒在他深色的衣衫上,落在他柔顺漆黑的墨发上。每当她抬头,都能看清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和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听学的时候喜欢微微偏头,食指扣着眉尾,凡遇听不懂的地方,手指总会下意识轻点眉心。她注意到这个细节,总会及时绕回去重讲,一直到他舒展眉头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