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时此刻(第4/24页)

“你什么意思?你是想惹我生气呢,还是在虚张声势?我做人也是讲原则的,可你让我觉得脸红。天晓得,我又不是带两个人去要你和他们同住。只是两只猫呀。只是两只小猫咪。”

“我感激地收下了,不是吗?我也努力过了,不是吗?请把它们带走吧。”

“我不干。”

“你知道的,我从没要求过你给我两只猫。”

“那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因为你从来也不要求什么。”

“把那位眼科前台接待员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不行。”

“好吧,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你疯了,”他说。

“拉里,我不可能因为两只小猫而洗心革面的。”

“可事实是你会的。而你就是不愿意让这样的事发生。我无法理解,一个像你这么高智商的人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的。我被你搞糊涂了。”

“生活中有许多解释不清楚的事。你不必因为我的一点点晦涩难懂而烦恼。”

“好吧,你赢了。我会过去把猫带走的。可我们之间的事还没有完呢,祖克曼先生。”

“我有理由相信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或者说你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你知道吗,你也有点疯狂。”

“我他妈的才不是呢!”

“霍利斯,拜托你了,我已经年纪一大把,怎么可能再从头开始呢。来把猫拿走吧。”

就在他最小的一个女儿即将嫁到纽约去之前——她要嫁给一个爱尔兰血统的美国律师,这个小伙子也和拉里一样,毕业于福特汉姆法学院——他被诊断出得了癌症。就在一家子去纽约参加婚礼的同一天,拉里的肿瘤医师让他住进了康涅狄格州法明顿的大学医院。他住院的第一天晚上,在护士给他做完常规检查(7)并给了他一片安眠药之后,他把藏在洗漱用品包内的一百来片安眠药都拿了出来,就着床边玻璃杯里的水,在这个昏暗的单人病房里把它们全部吞了下去。第二天一清早,玛丽莲接到医院来电,得知她的丈夫已自杀身亡。数小时后,在玛丽莲的一再坚持下——她这么多年来做他的老婆到底不是白做的——一家子还是照样去出席了婚礼,直等到用过了婚礼午宴,这才返回伯克希尔山安排他的丧礼。

后来我才得知拉里事先就和医生商量好了要在那天入院,而不是在翌周的礼拜一,那样他就能走得从容一些。这样的安排使他全家在得知他死亡的消息时能聚在同一个地方,而且,在医院里自杀,就会有专业的医生来处理他的尸体,这样就为玛丽莲和孩子们节省掉无数善后处理的麻烦事。

他去世的时候享年六十八岁,他在日记《人生规划》里记录下来的事只有一件未能实现(就是有一天要有一个叫小拉里·霍利斯的儿子),除此之外,他令人惊异地实现了他早在十岁的孤儿时期就为自己定好的所有目标。他早就设想好要一直拖到看见最小的女儿走进婚姻的殿堂、开始崭新的生活,而且还必须设法避免掉他最为害怕的一桩事情——绝不能让他的孩子亲眼目睹垂死的老爸在死前的种种惨状,因为他曾经目睹过患上癌症的父母那缓慢而痛苦的死亡过程。他甚至还为我留下了一份信息。甚至到了那种时刻,他都还在惦记着我。我听到他的死讯是在一个礼拜天,接下来的礼拜一,我在信箱里收到了这么一封信:“内森,我的老伙伴,我不想就这样离开你。在这个广漠无边的世界里,你不能一个人生活。你不能同一切都失去了联系。你必须向我保证不会倒退回我遇见你时的生活状态。你忠实的朋友,拉里。”

那就是为什么我会待在泌尿科医师的等候室里没有走的缘故吗——因为在一年前,几乎就在同一天,拉里给我寄了那封短信,然后自杀了?我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无所谓。我坐在那里仅仅因为我坐在那里,浏览着我已经多年未见的那种杂志——看着知名影星、知名模特、知名时装设计师、知名厨师和商界大亨的彩照,知道了我可以在哪里买到最贵的、最便宜的、最新潮的、最紧的、最软的、最滑稽的、最美味的、最庸俗的一切(为美国的消费者生产出来的几乎所有的一切),等待着我预约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