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蓝坡这会儿坐在菲尔博士书房内,度过他在紫杉居的第一个下午,看什么都不免从奇幻的角度着眼。这幢厚实的小屋,装的都是油灯和旧式管线,让他感觉身处于,好比说,纽约东北方郊外爱笛荣达克山区的一个狩猎小木屋。仿佛不久他们就都要带上车门,返回纽约。而到了住处公寓前面,自有门房会为他再次打开车门。

反观这里——那阳光照射的花园中骚动不安的蜜蜂、那日晷和鸟屋、那老木料及窗帘的气味,此景为英格兰独有。培根蛋有一种风味是他过去未曾全然领会的:烟斗的烟草也是这样。此地乡间看起来不带烟草味儿。若你只逢夏天小住一下的话,乡间看起来不会是这样的。这儿也一点都不像城市里那些布置了灌木丛的大厦顶楼花园。

你看菲尔博士,戴了一顶宽边白帽,在他的地盘上闲逛,昏昏沉沉却很友好的样子,聚精会神地啥也不做。再看菲尔太太,一个娇小,忙来忙去、开开心心而老是打翻东西的女士。一早有那么二十来次,你会听到小小的哗啦一声,旋即听她骂一声“讨厌!”然后忙着继续清扫,直到下一次小小意外发生为止。此外,她习惯把头伸出家里所有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问她先生一些问题。你原以为她在前屋,谁知道后窗忽然像咕咕钟弹出咕咕鸟一样,露出她的头来,愉快地朝蓝坡招手,然后问她先生哪个东西放在哪里。她先生总是有点儿讶异,而且永远答不上来。她会退回去,下次又在屋子侧边的窗户出现,手里举个枕头或抹布什么的。这情形让蓝坡联想到瑞士的一种温度计,上面旋转的小人偶不停绕着一个山间小屋进进出出地显示温度。

每天早上和下午的一部分时间,菲尔博士多半投入撰写他那部巨著:《英国上古时代饮酒习俗考》,工程浩大,为此他先花了六年搜集资料,深入研究。他热爱追溯一些奇特而冷门的术语起源,诸如“干到滴酒不剩”、“按杯缘刻度足量畅饮”、“一仰而尽”,还有牵涉到健康、手套、腮腺炎、狂欢作乐,及其他关于嗜饮杯中物的种种怪名词。即使只是跟蓝坡随意聊聊,菲尔博士都会慷慨激昂地反驳起许多作者的论调。比方说汤姆·纳许一五九五年的嘲讽论述《一穷二白的皮尔斯》,及乔治·盖斯恭一五七六年着的《为挑食的酒鬼所设计的精致饮食,以彻底惩戒常见的生啤酒狂饮烂醉之陋习》。

早晨时光过去了,草地上黑鸥鸟的叫声和懒洋洋的日光百般凸显出查特罕监狱的邪恶气息。午后良久,蓝坡走向博士书房。他的东道主正把烟草添入烟斗内。菲尔博士穿着一件老旧的射击夹克,他的白帽子挂在石质壁炉台的一角,而他不断偷瞄眼前桌上搁着的报纸。

“有客人要来喝茶,”博士说,“主任牧师会来,还有小马汀·史塔伯斯和他妹妹——就是住在地主宅邸的那两兄妹。邮差跟我说,他们是今早回到村里来的。说不定史塔伯斯的堂弟也会来,你会觉得他是个毫无生气的家伙。我猜你想多听一些有关监狱的事吧?”

“嗯,如果不算是——”

“泄漏秘密?喔,不会。这档子事人人都知道。我自个儿也颇想见小马汀。自从他们的父亲过世以后,他去美国待了两年,地主宅邸由她妹妹当家。这方面她强得很。老提摩西死得很奇怪。”

“断颈吗?”蓝坡问。

犹疑了一阵,菲尔博士压低嗓门讲话:“就算他脖子没断,全身其他地方也断得差不多了。那个人被狠狠地摔烂。太阳下山后不久,他外出骑马,结果他的马把他甩掉——这显然发生在他从女巫角那边的查特罕监狱小山丘下坡的路上。当晚很迟很迟大家才找到他,躺在矮树丛下。马在附近,惊恐不已地嘶着。是老詹肯司——他的一位佃农——发现的,他说那匹马的叫声是他有生以来听过最可怕的声音之一。老提摩西是次日断气的,而且自始至终神智完全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