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赋(第2/13页)

马其顿大军经过四年艰苦卓绝的远征,穿过漫无人烟的中亚荒漠,一直进抵印度河口,亚历山大终于看到了大海——那比地中海更浩瀚的印度洋。

最后的结局是:这位被称为“太阳神之子”的国王在三十二岁时客死他乡。

遥望马其顿军团苍茫的背影和悲壮的结局,后人久久地发问:亚历山大东征的动因究竟何在?难道仅仅是由于好大喜功?抑或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亚历山大的远征军中有一大批学者,其中包括以亚里士多德的侄子为首的一批当时第一流的历史学家和哲学家,这个情节也许有助于我们寻找问题的答案。驱使这位国王不断东征的原因不在于当时的政治现实,而在于他对霍梅罗斯歌颂的万物开端——包围着陆地的大海——的憧憬和寻找,即他对未知世界和真理的热情。亚历山大的影响就其本质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在他那里,战争已超越了狭隘的政治、军事和经济目的,而体现为一种穷究世界的探索精神。如果我们顺着亚历山大的目光再向东望去,大体就在同一时期,华夏古国的嬴政大帝也组织了一次面向大海的东征,但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长生不死之药。嬴政当然也是一位世界性的历史巨人,他的生命也是多姿多彩的,但同样是对神话的追寻,秦始皇东征的帆影却显得那样愚昧而猥琐。

亚历山大的东征流溢着人类精神的底蕴,他升华了战争。

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就听历史老师讲过这样一段趣闻:18 世纪末期,法兰西舰队和英国皇家海军在特拉法加海域激战,为了让运送中国月季的商船通过英吉利海峡,交战双方特地商定停战六小时。

这是一个极富于哲理意味的情节,鲜花象征着美好,象征着幸福和温馨,这些都是人类永恒的希冀。战争为鲜花让路,或者说鲜花驱散了战争的阴云,这是人类理性和良知的胜利,虽然这次胜利只有六小时,但人们毕竟在战争的血雨中撕开了一小段明净的时空,它不是由于皇权的谕旨,也不是双方政治利益的交换,更不是战场谋略的一部分,而仅仅是为了迎送一位不同寻常的使者——若干盆高雅艳丽的月季花。人们常常并不屈服于暴力,却不得不屈服于美,这实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命题。这是一个美好的时刻,也是令人惊心动魄的时刻,交战双方的士兵都在甲板上列队遥望,有如仪仗队一般。商船从远方款款驶来,驶过巨舰大炮对峙的死亡峡谷,它不惊不乍、堂堂正正,劈开战云和杀气,俨然仪态万方的贵妇从容踱过自家的庭院。汽笛拉响了,在死亡峡谷上撞击出重重的回声,于是所有的军舰都拉响了汽笛,这是致敬的笛声,只有在皇帝或统帅检阅舰队时才偶尔用上一次的。这时候,相信所有的人心底都会生出一种可以称之为美好或圣洁的情愫,都会真诚地为之祈祷:让这一刻长久些,再长久些,直至永恒……

我一直怀疑这种情节的真实性,但它确是广为流传的,那么就让它流传吧,即使是杜撰,这也是至善至美的杜撰,因为在以鲜花和仪仗构架的场面背后,潜藏着对和平的呼唤——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深层意识。

1982 年6 月,英国特混舰队在马尔维纳斯群岛打败了阿根廷军队。阿根廷全国沉浸在悲痛和耻辱之中,加里铁总统宣布辞职。

四年以后,在第十三届世界杯足球赛上,阿根廷队打败了英格兰队,墨西哥城到处游荡着酗酒闹事的英国球迷。

十二年以后,马拉多纳在那次比赛中打入的第二粒进球被评为有史以来的最精彩进球,而组织评选的恰恰是英国的《足球》杂志。

把这几条新闻剪辑在一起很有点寓言的味道:人类不需要战争,但愿能把战争的心理能量释放到竞技场上去。英国和阿根廷关于马尔维纳斯群岛的争端远未了结,那么,就让阿根廷人在足球场上打败英国人,让战场上的复仇心理转化为球门前的狂轰滥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