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勿忘三途苦(第2/19页)

“清末的课本很奇怪。一页十二个格子,横三,竖四。”他食指在掌心比画着,“每个格子讲授一句话,格子里的第一行是中文,第二行英文,第三行就是中文译文了。”

“中文译文?”沈奚英文在纽约学的,没见过这种课本。

“打个比方,”他道,“Tomorrow I give you answer,这句话在课本上是‘托马六、唵以、及夫、尤、唵五史为’。”

“啊?”沈奚忍俊不禁,“这念出来不像啊。”

他叹道:“后来课本都是自己写的。”

“真难为你,”沈奚笑,“又当哥哥,又当洋文老师。”

“小四和小五都算争气。”他道。

未几,再道:“央央也争气,读书用功,绝不比男儿逊色。”

她被夸得脸红:“我二哥常说,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

傅侗文轻轻地“哦?”了声。

“我二哥也爱听戏,”她看壁灯光下的他,“脾气秉性和你很像。”

“沈家二公子,”他轻声道,“无缘一见,可惜。”

“离家前,我最后见的也是他。”她又说。

那时在马车旁,二哥嘱咐她不要哭闹,还告诉她,从今往后她要独自在世间生存,想家也要放在心里,忘记自己的姓氏,忘记自己的家宅,忘记家里的兄长和弟妹。

年幼的沈奚不知沈家遭遇变故,对二哥的话懵懵懂懂。

后来每每想到那夜,她总想不透为何二哥明知大祸临头,却不随自己一同逃走?

“排骨年糕……骆驼馄饨。”窗外卖宵夜的少年吆喝着,仿佛是为了应景,竟在今夜来了。她收了心,望一眼落地钟,两点了。

吆喝由远至近,再渐渐远去。她回神时,傅侗文已经枕着她的掌心,合了眼眸。

要睡了?睡这么快?

沈奚抽回手,悄然钩了床帐,让夜风能吹进帐子。虽不是盛夏了,还是要通风睡觉,秋老虎也厉害得很,稍不注意就是满身汗。

蚊子“嗡嗡”地叫。她听了会儿,又怕蚊虫咬他,匆忙找到折扇,轻轻打开,往下扇着风。

清风拂面,傅侗文是被她照顾得愈发惬意,十足是重茵而卧、列鼎而食的一个贵公子,倦懒地将手搭在她的大腿上,轻敲打着节拍。

不晓得,心中唱的是哪一折。

……

日子一晃到九月上旬,流感在全国蔓延开。

时报载流感爆发的村子:“一村之中十室九家,一家之人,十人九死,贫苦户最居多数,哭声相应,惨不忍闻。”棺木销售一空,待装的尸体不计其数,只能暂放在家中。

红会为应对疫病,在上海周边成立了临时医院。沈奚医院的医生们轮流前往,义诊看病,沈奚也是此中一员,自然忙碌。

到下旬,到了傅侗文父亲的七七。

傅侗文父亲是傅家族长,丧事是要大办的,要日日唱戏,流水席不断。

只是如今傅家落败,几个儿子客居在上海,也没法照祖宗的规矩来。最后是傅侗文拿的主意,安排来沪的傅家人在七七这日去徐园听戏。

她以为自己是要去的,还提前准备了衣裳。

可后来傅侗文说,他和家中人并不亲近,两人婚事也没公开,沈奚自然不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沈奚不觉他的话有什么不妥,于是在这日,亲自给他备好西装衬衫,送他出门。

“就算是听一夜戏,你也不要硬撑着。”她两手合握着玻璃杯,抿口茶,伸手,自然地为他正了正领带,“能偷着睡一会儿最好。”